日子就这么过着,苏梅觉得自己像个陀螺似的,早上上班,晚上回家,周旋在病房,手术室,和家之间,无休无止。
科室来了一个在工地上干活时被钢筋刺穿胸腔的病人,苏梅从医这么些时候,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病人, 他头向后仰着,钢筋从张得大大的嘴里穿进去,从后背穿出来,因为钢筋撑着,他不能躺,只能在旁人的扶持下坐着,他僵硬着手脚,眼睛张得大大的,眼神迷茫,样子十分痛苦。
病人很年轻,才二十六岁,他的妻子和父母哭天抢地跪求医生一定要救救他,场面很让人心酸。科长林平让护士长负责安慰病人,然后紧急召开手术前大会诊。
经过CT检查,值得庆幸的是,钢筋偏离心脏仅两毫米,穿插在胸腔大血管之间,所以,病人目前并没有生命危险,当务之急是要把钢筋从病人体内安全地拔出来。
源于病人的病情相当危重和复杂,胸外科会诊室,除了所有的胸外科医生护士,还聚集了麻醉师,耳鼻喉科的医生,甚至还有消防急救人员。
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说从嘴里做起,有的说先把钢筋拔出来再说。
“林枫,你说说你的手术方案。”林平把病人的CT片子递给林枫,看着他说。
“不能一下子把钢筋拔出来,否则在拔的过程中会伤及心脏等重要脏器和胸部大血管。我认为应该先从胸部做起,从中间把钢筋截断,再两边一点一点往外拔。”
林枫用异常沉稳的声调说。
“我认为还是从咽喉部做起,按着顺序往下做。”罗医生反对说。
大家七嘴八舌,经过紧急会诊,最后还是决定遵从林枫所提出的手术方案,由林平和林枫一起主刀,助手除了胸外科的罗医生,万医生,苏梅,还有耳鼻喉科的医生,负责锯断钢筋的消防急救人员。
时间紧急,病人立刻被送到手术室, 这台手术花了将近七个小时,在做胸部的时候,主刀基本上是林枫,林平和罗医生只给他打打下手。术中,看着林枫有条不紊,沉稳干练的动作,苏梅忘了她对他的成见,心里竟十分钦佩,期盼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达到这种境界。
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手术终于成功了。当病人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病人的父母妻子因为亲人得救喜极而泣的时候,苏梅第一次看见林枫脸上现出的一丝欣慰的笑意,这丝笑意一直萦回在苏梅的脑海里,她好像第一次真正懂得了林枫。
事后,苏梅对林枫的印象有所改变,林枫却不,他一如既往地对苏梅很严厉,苏梅依然很怕他。
“苏梅,看你这些日子都瘦了,是不是很累?”和杜立明见面喝茶时,杜立明问她。
“累,我是心累。”苏梅对着窗玻璃看着自己憔悴了许多的脸,感叹说:“杜立明,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那时为什么没报考文科,上班坐办公室写写文案,下班和朋友约会喝茶,多轻松。”
“苏梅,那林鱼刺对你还是那么凶么?”
“是,凶巴巴的。立明,我现在都怕上班,一看见他,我心里就发憷,怕他瞪眼睛,怕他冲我吼,可越怕做错事越出错……”
“这人真差劲。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苏梅,对这种人你就要拿出你的厉害劲。”
“可是,我现如今在人家手心里攥着呢,能不能拿到处方权要他评分的。”
“要不,苏梅,你还是报考公务员吧。”杜立明皱着眉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
“不行,我都和林鱼刺发誓了,临阵脱逃,他更加有的说。”
第二天是礼拜天,苏梅轮休在家,本来和杜立明以及紫竹约好去爬香山的,杜立明临时打电话来说大队有个会,去不了,苏梅便和紫竹两个人去了。
这天林枫本来也轮休,但是作为一个有成就的外科医生,是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的,只要病人或者科室一个电话,他就得往医院赶。
上午十一点左右,当他处理完最后一个病人,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有一个人上前把他拦住了。
“你好,林医生。”那人看起来很年轻,长得挺帅的,很客气向他打招呼。
这样的场面,林枫经常会碰到,走在街上,有人突然向前亲热地招呼,他却想不起是谁——经他治疗的病人太多,他不可能全记得,可是病人却不会忘记他。
“你好。”林枫礼貌性地点头微笑,等着来人问他一些关于术后保养的问题。可是,来人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叫杜立明,是苏梅的高中同学。请问林医生有时间么?我想请你喝杯上午茶。”
“我还有事,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林枫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这位自称是苏梅的高中同学到底要和他说些什么。
“那好,我知道林医生时间宝贵,我就长话短说。”杜立明扶了一下额头,眼睛看着林枫说:“我是当兵的出身,喜欢直来直去。苏梅是我同学,我很了解她,她这些时候状况不是很好,我觉得,这和林医生有很大的关系。”
“请问,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林枫有些莫名其妙。
“我觉得我们是男人,对女人应该宽容大度,苏梅是你的学生,她非常尊敬你,却又很怕你,她这些时间因为你感到很压抑,我没其他意思,就是希望林医生以后能对她好一些。怜香惜玉嘛,这对我们男人来说是理所当然,也是容易做到的。”
“就这些吗?”林枫压抑着怒火问。他没想到苏梅竟然会轻狂到让她同学出面教训他。
“是的。对了,忘了介绍一下,我是市交警大队的副队长,这是我的名片,假如以后有醉驾,车子撞坏交通设施什么的麻烦,尽管找我,看在苏梅的老师份上,我们会酌情考虑的。再见。”说着,把名片递给林枫,转身潇洒地走了。
“莫名其妙!”林枫气恼地将名片扔在地上,这不是明显在威胁他吗?简直是岂有此理,太过分了,比那天晚上她喝醉酒在电话里撒野更让人难以容忍。
那晚,在电话里她竟然说他林枫是因为在鞋店里的事不喜欢她,还说什么她在学校是非常优秀的学生,在基层医院也干得不错,怎么到他手里就不行,说什么和“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是同一个道理。总之,她的意思就是说他林枫因为鞋店里的事在打击报复她。
他林枫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会做出那种女人干的小肚鸡肠的事来,她也太小看他了。
他向来对带教的学生很严厉,这是他一贯的工作作风,他是个完美主义者,眼里揉不得沙子。
喝醉酒打电话的事,他林枫都可以不计较,可是今天的事,苏梅做得太过了,他觉得她不能容忍。
在家休息了一天的苏梅做梦也没想到,林枫竟然会向林平提出不当她的带教老师。
当林平委婉地把林枫的意思转告给她时,她傻了。
人就是这么怪,以前,苏梅巴不得林枫生病,好有借口不跟他,那只是想想而已,到真不让跟了,她又不愿意了。林枫毕竟是科里最出色的医生,很多人都想跟着他,想得到他的真传。她苏梅也想,她知道,当一个好的外科医生除了有好的天赋外,跟对老师也很重要,一般是什么老师带出什么徒弟,这些时候,跟着林枫,耳闻目染,苏梅觉得自己无论是从理论还是手术出手方面,都进步了不少。所以,潜意识里,苏梅除了怕林枫,心里竟多了一份对他的崇敬。
这是其一,其二,以前不想跟他,那是在她炒他的鱿鱼的前提下,现在,明显是他林枫在炒她的鱿鱼,她苏梅做错什么了,她觉得这对她是一个不能容忍的侮辱,她需要解释。
“为什么,为什么和林科长说不想带我?我需要一个解释。”她闯进林枫的办公室问。
“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还来问我!”坐在办公桌前的林枫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苏梅生气地说。
“我明白什么?你说清楚些!”
林枫将摊开在桌前的病历啪地一声合拢,募然站起身,眼睛直直地看着苏梅老半天:“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是你说的吧?那么好,我这片淮北的土地培植不了你这淮南的橘子。”
“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苏梅白着一张脸问。
“不承认,是吧,那么,昨天你的高中同学来找我,你也不知道?”
“什么高中同学?杜……杜立明找你?你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苏梅急了。
“我懒得和你费口舌,你自己问你男朋友去吧。”林枫皱着眉头,夹起病历丢下苏梅径自出了办公室。
林枫的话说得苏梅摸不着头脑,她立马给杜立明打电话,问杜立明是不是真的找了林枫。
“是的。我是在昨天找的他。”
“昨天不去爬香山,你说开会,就是开这会?!你跟他说什么了?!”苏梅急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他以后对你好点,怎么啦?”
“你就尽给我添乱吧!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苏梅生气地挂断了电话,颓然跌坐在椅子里。
“你不是说跟着他很受压抑吗?我只不过想帮你。”杜立明没想到拍女同学的马屁拍在马蹄上,他满心委屈地再次拨通了苏梅的电话
“我只不过对你发发牢骚而已,谁让你真的找他!他现在不让我跟他了!”苏梅在电话里对他叫道。
“那不更好吗?”杜立明乐了。
“好你个头!你知道什么?!”
“啊!?你不是不想跟他,嫌他凶么?”杜立明晕菜了。
“我就跟他!”啪,苏梅再次挂断了电话。
“女人心,海底针。”杜立明揉了揉被震痛的耳朵,终于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边,苏梅又生气又委屈,林枫出去后,她一个人扶着头坐在椅子里,眼里含着泪水直发呆。
在怪杜立明太以为是的同时,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说过什么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她根本没说过,他林枫干嘛要捏造事实!
“苏医生,怎么啦,生病啦?”这时,沈护士长进来拿病历,看见苏梅这个样子,关心地问。
苏梅本来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沈护士长一句关心的话,就像打了一针催化剂似的,她再也控制不住,趴在桌上大哭起来,这个时候,林枫再次走了进来,看见苏梅这个样子,他有些惶然了。
哭是女人最最精良的武器,苏梅这么一哭,林枫心软了,他不再向林平要求不带苏梅,这事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