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大画家曾经表扬兰州的画家们说,兰州画家重视从传统中吸取精华,更重视传统中国绘画这一自身的规律和语言。这和20世纪90年代整个中国画领域有一种回归趋向有关系,但这点对甘肃画家特别有意义。甘肃曾经有过伟大的汉唐时期的辉煌文化,但自南宋以降中国文化中心转移以来,中国画的发展主要是沿着文入画的道路进行着。事实上我们现在的中国画也不是唐宋时期的面貌,主要是元明清时期的面貌,如果我们放弃元明清中国艺术语言的成熟表现而追求唐宋文化是不可取的。唐宋文化的精神背景已经不存在,用现在的学写实的方法很快就能学来唐宋的写实方法,但其内核是空的。我们要在元明清绘画中更多地吸收语言,中国画的发展才更有希望。从这个意义上讲,甘肃的绘画方向的变化是很好的。这并不是说过去写生或借鉴西方绘画、追求大气魄绘画为不好,而是他们目前的转折更扎实。问题在于如何处理学习传统和表现现代人感觉的矛盾。学习传统不能流于表面,要学大师背后的东西,要学大师是如何学习传统的,学大师是如何把传统变成个人风格的。而且学传统的同时不能丢掉自己对西北山水、风情的感觉。生活在西北有一种独特的感受是别人不可能拿走的,这是替代不了的,而表面的外在形式是谁都能学的,学了笔墨,自己的感受没了也很危险,能在写生中表达出自己的心态,在个人风格和传统风格关系上找到一个切入点非常关键。
黄宾虹先生说:“山有脉,水有源,道路有交通,云烟出没,林木扶疏,法备气至。若断若续,曲折盘旋,举平远、深远之各殊,先不入于自然,而无容其造作之迹,此其上乘。”几年来,许多本土画家十分辛勤地耕耘在山水画的艺术园囿中,而且更潜心于学习中国画传统时的文化修炼。甘肃美在苍凉,美在雄浑。因此他们在学国画传统的时候,更注重对本土山水特征的分析,不断去寻找表现西部山水的特殊手法与技巧。正是源于这种对自然造化的师法,才使他们的作品具备了画夺造化之神和在苍茫雄浑的大山大水中少有人能发现的灵性。
我嘶故我在
兰州画坛上有这样一批画家,他们不怕吃苦,耐得寂寞,像范仲淹老先生说的那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排山倒海的市场经济大潮中依然能够静下心,定下神,执着地钻研自己热爱的绘画艺术,在有进无退的艺术苦旅中使自身的人品和画品一样高洁,进入出神入化的艺术境界。他们是本土画家的中坚和脊梁。难怪不少全国大家对他们好评如潮,如说“兰州的画家阵容、实力、画作水平都比较强”,“兰州美术创作在新时期里可能会造成一个新的局面”;如说“兰州当地画家群体的创作状态和创作结果都很好,心理、精神和创作状态很好”;如说“看了甘肃画家的作品,能够感受到他们在创作上大都非常认真”“看到画家们在绘画技法掌握上很丰富,学了前人的传统,又通过对生活的追求、探索,有自己的创造和变化,这使得人在心里产生了很激动、很自豪的感觉”……
杨国光和刘大林就是这样。他俩一为兰州人,一为湖南人;一为美术家与教育家;一为美术家;一为退休教授;一为中年精英;一位擅长画牛,一位精于画马。说来好笑,他俩真是有点风马牛不相及的意味,但他俩在许多方面却又有着惊人的相似。你看,他俩都是踏踏实实、认认真真进行艺术创作与研究美术理论,并卓有建树;都是长于鞍马动物,兼画花鸟、山水、人物的丹青高手,而且都成绩卓然,名闻遐迩。
“退而不休”的杨国光
杨国光,1937年生于兰州。从少年时代就显露出不凡的绘画天赋。他在画坛出道颇早,青年时期有幸受业于国画大师黄胄和著名画家王天一,先后又深得石鲁、王子云、郑乃珧、刘文西等一代大师的关爱。他勤于学,精于思,认真思考研究中国绘画的艺术传统与创作,致力于水墨写意画的实践与体验,并吸收西洋画艺术之精髓,将其融汇贯通,独辟蹊径形成卓然不同的风格。1961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西安美院并留校任教,1975年调入西北师范大学美术系任教。
杨国光先生,本以人物画著称,兼及花鸟鱼虫、野塘出荷等,然而他更以画牛蜚声画坛。对于这个许多人曾经困惑不解的问题,杨国光先生如是回答个中缘由:“逶迤的黄河,浩瀚的大西北,曾经濡染过我儿时心窗中的那个梦,无论在舅舅家田边地头、瓜棚树下玩耍或跟家人耕田,我与那形、那景、那情都融成了那种难以言喻的境地。于是开始画牛,刚开始当然是树枝和沙滩所留下的原始抽象画迹,但是,我知道,这画远远承载不下我对牛的理解和感情……我爱画牛,也是因为只有牛才与劳动人民的生活息息相关,当然为牛的写照中我除了得到笔墨的神逸外,也带悟出了画道的精神思想与哲理:‘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作为一名数十年从事美术教育的美术教师,我知道播种的神圣,耕耘的劳苦与收获的喜悦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为人师表尤需德才兼备,在莘莘学子们求知成长的过程中,我便悄悄为他们树起了属于牛的精神旗帜。”
杨国光先生是长于素描、速写、工笔、写意等多方面绘画才能的体验型画家。多年来,他遵循“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创作方法,经常深入到农村、草原,深入到大自然中去,积累素材,体验生活,创作出大量富有时代气息和高品位的艺术作品。他的作品,画面单纯,着笔简练,设色淡雅,但却情趣深邃,格调高逸,韵味醇厚。展现在面前的“清气”,便是极好的印证。那荷的枝杆,有的直立刚劲,有的随风倾身;那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荷叶,在清风中显得婀娜多姿;那层层荷叶中间,点缀出的鹅黄的嫩蕊,宛如颗颗明珠,在如梦的轻纱中闪烁;那待放的花蕾,孕育着生命的冲力,是那样的自信;那隐现在其后的片片荷叶,烘托出荷塘的博大域境,从而突出了荷“出污泥而不染”的意蕴,耐人寻味……
作为一名大学退休的美术教育工作者而言,他的确“退而不休”,还处在如原先那样喧闹而习惯的教学生活中,许多活动、许多学生、许多朋友还在不断地找他。但作为一位画家,他又必须是孤独、寂寞的。这种寂寞是心灵的写照,也是画家精神自由的象征,而超越却意味着离群索居与获得新的高度与跨度。石鲁有一段精辟而深刻的论述:“画贵全神,而神有我神他神。入他神者我化为物,入我神者物化为我,然合二为一全矣。”“故我之观物,先神而后形,由形而后神。凡物我之感应莫先乎神交,无神虽视无睹。神先入为主,我则沿神而穷形……”这些话明确揭示出“全神”既是客观对象表和里的统一,又是客观对象和画家主观情思的统一。可见,画家的意象造型活动,第一步即为:以“造化”为本,产生观念中的艺术形象的活动(即所谓“神交”);第二步即为:借助物质的造型语言和工具运用,把观念中的艺术形象迹化为显现在画面上的可视可想的精神实体。唐符载记张璪画松时说:“观夫张公之艺,非画也,真道也。”艺术使我们看到的是人灵魂最深沉和最多样化的运动,在艺术家的作品中,情感本身的力量已经成为一种构成力量。
杨国光先生在中国画画派横生,风格流变的当今,他处变不乱,独守一方净土,追寻浓浓乡情、醇厚泥土味的田园风光画,挖掘自己对生活原初的体验和思考,落墨时仍思之又思,慎之又慎,完成着他走向深层的自我回归。因此,他的作品深受众人之爱,饮誉海内外,其中一些作品曾在美国、日本、菲律宾和香港、台湾等地展出,1997年美国纽约传记中心授于杨国光先生“世界著名艺术家”称号。
昂首奋蹄的丹青“马”
以画马而闻名的画家刘大林整日劳碌在属于他的画室里。他笔下千姿万态的马便物化成他昂首嘶叫、奋蹄驰骋的精、气、神,乃至他的一切。徜徉跋涉的马、逸态横生的马、雄姿勃发的马,成就了这位画家汗涔涔的伏案挥洒的漫长跋涉。尽管他的画室与住室相隔不远,但他也难得有时间同妻子和儿子共享天伦。
刘大林,湖南人,字气浩,号九嶷山人。现为甘肃飞天书画学会副会长、中国西部书画院副院长兼秘书长、中国工艺美术协会会员、中国国画家学会会员、甘肃美术家协会会员、高级美术师。他的作品多次参加全国性和国际性展览,许多作品在国内外报刊杂志上发表和被国内外博物馆、文史馆、展览馆或个人收藏家收藏。
他的画室里从早到晚总有许多朋友、画家和求画者。他在停笔、添水的空闲中,常会与来人侃侃而谈,马是中国绘画中重要的题材;古代的石刻、岩画、壁画上都有牧马、骑马狩猎、打马球等生活场景的描绘;宋代王安石就以他的诗写尽了马的神韵:“骅骝亦骏物,卓荦地上游。怒行追疾风,忽忽跨九州。”……古往今来,画马高手我们可以一口气说出许多,他们有韩干、韦偃、李公麟、龚开、金农、徐悲鸿、黄胄、刘文西等等。他们笔下传神的画马佳作也不胜枚举。可刘大林画马,画得萤窗雪案、盈千累百,也画出了朋友圈中大家津津乐道的不少趣事。
几年前的一天,几位南国画家陪同一个新加坡画家在他的画室邀他作画。只见他略一思忖,用褐墨只几笔就绘出了马抖动的长鬃和头颅,又用侧锋浓墨果断出笔,一匹生气勃勃的马便跃然纸上了。接着,再以淡墨晕染一番,不多时那匹马好似有了肌肉、骨骼,有了气息、性灵。仿佛是在奔驰之余的小憩,仿佛是在远足之后的徜徉,仿佛是在一声长长嘶鸣之时的瞩望远方,抑或是历经坎坷后的平静回眸……在场的人都发出“啧啧”的赞叹。是啊,仅仅几分钟,仅仅一匹马,怎么能有如此意想不到的张力和活力!在简约精当的笔墨间,它恰切地表达出当今蓬勃风发的民情人意和社会精神。几位画家说,这绝不是一种笔墨、一种技艺所能穷尽的。中国古代艺术精神重视法象于天、立象尽意的传统。那讲求形象与意象的结合,不仅为艺术创造提供美学根据,也成就了这水墨淋漓的一切!
不久,那匹呼之欲出的马以“我嘶故我在”为题,刊登在一家报纸上,并占了一个整版的篇幅,为人代言,为报立志,抖擞出一股世纪伊始的昂然气象。当时,他题画的那一标题,一时被传为美谈。恍惚中那翘首回眸、扬鬃甩尾的骏马与欣赏者,会完成一种空间艺术与心灵的对接,一种笔底雄风与受众精神的对接。其实,画家在他的精神家园中又完成了一次丝丝入扣的古今契合。艺术与艺术家是一种客观存在,真实的客观存在,就如“我嘶故我在”一样。
平时,人们经常见他并不浓密的头发贴着头皮,脸上沁满汗珠。不用问,他正在伏案作画。坐定后,人们眼前又会千百次叠映出他画马时的神情。那是他最拿手的也是他最习惯的动作:左手叉在腰间,退后几步,眯缝起眼睛瞅着、瞅着,然后大步走到案前像一个管弦乐团指挥那般,尽倾心力地奋笔泼洒下去。
就这样,他的“凌空铁骑”、“神骏风驰”、“鸿程万里”在全国各地巡展时,被多家文化单位收藏;他的“跷马稍系”、“铁骨霜蹄”、“乌驹腾跃”为许多行家所看好,在南国举办个人画展时第一天就销售一空;他的“西出阳关”、“塞上秋晓”、“草原春浓”、“踏花归来”等作品,跨出国门,让日本、澳大利亚和东南亚国家的观众认识了中国的西部,也认识了这位画马高手。一次,他应邀为解放军某部完成一幅四张宣纸拼在一起的巨幅国画“万马奔腾”,凝望着他的画作,有人想起了元代夏文彦在《图绘宝鉴·米友仁》中所云:“云烟变灭,林泉点缀,草草而成,不失天真。意在笔先,正是古人作画妙处。”
平日他有许多部队的好朋友,他时常也去为社会上一些单位义务作画。刘大林时常这样说,让功利走开,用全身心去作画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正是如此,人们才认定他是一个真正的画家,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他家粉墙上悬着的书画界大腕刘大为给他的题额“万法惟心”。这不正是对他倾心艺术,潜心创作的概括和对他真诚人世的人生状态的评价吗?
“李侯画骨亦画肉,下笔生马如破竹。”这是宋代诗人黄庭坚赞美宋代画马名手李公麟的两句诗。还在刘大林幼年习乐理、兼攻书画之时,他就牢牢地记住了它。以后他在自己长期专心于中国画的研究,尤其酷爱画马的艺术实践中,他以马为师,一有闲暇就奔波于甘南、青海、内蒙古的大漠与草原上,吞吐八荒,流观天地,废寝忘食,乐此不疲。他将原先对景与物的感觉方式转换为对宏观宇宙的整体感悟,从而使自己的作品呈现出气贯天地的宏观美感。他画的马,无论是踱步的、吃草的、小跑的、飞驰的,无一不是将他对宇宙、对人生的总体把握,浓缩为创作意象中浓淡干湿的笔墨。他在澄怀味象,潜心写生与创作中,力图达到笔笔见情、胸中有马的程度。他的爱马之情、画马之劲感动了妻子和儿子,以至于她们也时常乐意同他一起去到草原上,对形形色色的马寄予了深深的感情。
“骅骝亦骏物,卓荦地上游。怒行追疾风,忽忽跨九州。”中国绘画讲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即是说将再现客体与表现主体情感统一起来,因而中国艺术的美学与绘画创作倾向于表现与意象。在大林墨分七彩的淋漓间,那马会神奇地拥有色彩,拥有生气,拥有季节和生命,在生机盎然的天地间那马乘着风,顶着雪,伴着电闪,挟着雷霆,风驰电掣。
刘大林认为,艺术意象、艺术抽象和艺术具象一样,都是艺术的最重要的特征和艺术家们运用创造艺术形象最主要的方法。他认真研究西方艺术和抽象绘画的特征,领悟中国古典艺术意象的奥秘,从而改变了他以往运用那种写实性的具象表现方式,而在艺术天地中开始了一次更为肆意和诗化的驰骋。
筹备画展的工作是繁复浩大的。在他的画室里高悬着几十幅画马的新作和一位大画家给他的题赠“昭陵遗韵”。这正如他画马一样,包蕴着多元复合的人文色彩。在紧张创作的间隙里,他还向书画界前辈讨教,与友人切磋,力求自己的画在东方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将触角再伸向西方文化之中,吸纳某些有益的成分使感知的因素得以强化。在暗合古人“得意忘形”之理的同时,造就马的独特的意象图式风范。那副由他自己书写的清代鄂尔泰诗《昭陵石马歌》的诗句“至今斫石傍昭陵,始信人间有神马”显得格外醒目,因为那既是他对神马的企望,也是自己对永不可得的艺术极致状态的不懈追求。
庚辰(2000年)冬日,甘肃著名书法家何裕(聚川)老先生在他八十花甲时,见到了刘大林画的奔马,喜出望外,欣然写下了:“大林先生善画马,拟此联以赠:清瘦韵古支公马,艳肥气高曹霸驹。”我国著名硬笔书法家庞中华也为大林的马书写了书作:“马通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