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密林中,一行淡紫色的身影有条不紊从斑驳瘦长的树木间穿过。虽然这会儿是暮春,可山地上仍旧积满白雪,马蹄踏在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公主,这儿也没个大路,听闻还有山贼出没……”一个女子问道,“咱们要不要停下等等十四爷……?”
“不用!”身着绛紫色绣花长袍、白貂披风的女子皱了皱眉,“我们要先一步到!”
儿子生死未卜,阿萝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身边去。可奈何昑儿还在那个恶毒女人手里,追得急了只怕她会狗急跳墙,对昑儿不利,于是也只得一路紧赶慢赶的,跟随他们一路往朝鲜去,希望他们平安到达之后,能够放过孩子。
“福晋……”一旁的莲姬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她此时本该留在暖和的屋子里坐月子的,可却一路奔波至此。虽然自己小心伺候着,可她还是一日日的消瘦了下去,原本就瘦削的身子,如今看起来更怯弱了。真担心一阵风吹来,就将她吹跑了去。
这都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莲姬懊悔欲死。
“哎,那就在此歇一会吧。”见莲姬担忧的模样,她叹了一声,翻身下马。
莲姬赶紧上前,在地上铺上厚褥子,扶她坐下,然后奉上怀中暖着的热汤。
“行了,你也一路辛苦,都歇会吧。”她淡淡笑了笑,喝了几口汤,原本冰凉的手足便热了起来,只觉得全身暖呼呼的。
莲姬这个小姑娘,心肠还是好的,只可惜爱错了人。
她轻叹一声。
众女子拾柴的拾柴,打猎的打猎,不一会儿便生起火来,烤山鸡的香味儿四下飘散。
正当她们说说笑笑的吃喝,不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十四爷他们到了。”莲姬欣喜的站起身来。她真的很担心,若是无十四爷的陪伴,她这个冒失的福晋会在这密林中迷路迷得团团转。
“未必。”阿萝侧耳细听了一小会,伸手拉住她,脸色沉了沉。
十四爷的亲卫,马蹄声从未如此凌乱,只怕是另有别人。
“姑娘们,都收好东西,集合。”她站起身,沉声道。
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她还是谨慎些好。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支百余人的马队奔了过来,在她们不远处停下。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个身着明晃晃黄绸衣衫的彪形大汉,身后紧跟着一个紫袍的美貌女子,在后头是服色各异、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
“前面的人,见了孤王和公主,还不上前请安?!”那中年汉子冲她们喊道,神色傲慢。
孤王?!
公主?!
阿萝一愣。
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人称孤道寡?
这儿乃是大清与朝鲜交界之处,莫非是当地的土司?……土司之女,称公主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儿,她上前几步,抱了抱拳,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朗声说道,“小女子驽钝,敢问尊驾何人?”
“哦?那你可听好了,孤王乃是大顺王。”大汉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阵子,见她容貌清秀、体态柔弱、衣着不同于中原人,可却十分华贵,便露出贪婪的笑来。又见她身后众位妙龄女子各有风华,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大顺王?没听说过。
也没见过哪个土司、汗王这么寒碜的。
况且,哪个王爷敢不怕死的穿明黄色?!也就是这天高皇帝远的无人管束,若是在京城,他十个脑袋也被砍了。
阿萝撇撇嘴,不想与他多谈。
“姑娘们,咱们准备启程吧。”即便他真是王爷,他与她也不过行个平礼便是。
对他微微欠了欠身,她领着众女子欲走。
“哎~~小娘子这是往哪里去呀?”大汉策马上前拦住她,脸上依旧邪邪的笑着,“要不要孤王送你呀?”
说着竟伸手想去摸她的脸。
“小女子往长白厅投亲,我家人就在前头等候了。”见他言辞无状、举止轻浮,不似王公贵胄,反倒似无赖泼皮,她的脸色沉了沉,冷冷的转身牵马。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见她不搭理,大汉脸色一变,怒气腾腾说道,“老子可是大顺王,这位可是穆顺公主!咱看上你是你的造化,还不快跟爷爷走!”
“穆顺公主?!”
阿萝大为讶异,赶紧望向他身后的那紫袍女子。
那女子年纪二十上下,柳眉凤目,长得甚是美丽,可身上叮叮当当的廉价首饰却直接将她打入市井妇人之流。此时她倨傲的微微扬着下巴,居高临下似的望着她们。
大汉见阿萝盯着“公主”直瞧,以为她怕了他们,便得意洋洋说道,“穆顺公主——你知道是谁么?那可是蒙古汗王的爱女、孤王的王妃……只要你们给她献上貂皮、珠宝,伺候咱们高兴了,孤王封你个侧妃做做,哈哈……”
“蒙古汗王的公主,怎么会在这儿?”阿萝不动声色的冷笑。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汗王比武招婿,孤王我力挫群雄,抱得美人归,哈哈。”大汉纵声笑道。
“大顺王文成武德、天下无双!”后边的喽啰们大吹法螺。
阿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这下,她已认定了那女子是假冒自己。既然公主是假冒的,那“大顺王”想来也不是真。
若是她有空,或许还管一管这事儿,不过她现在没那份闲心,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趁着那大汉得意之时,她翻身上马走人。
“还敢走!不将爷爷放在眼里!”大汉怒喝,策马上前,到了她身侧,便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她侧身避开,他的手掌便落在她肩上。
“哎哟……小娘子好香呀……”他收回手,色迷迷的嗅了嗅。
“敢动老娘,你不想活了!”阿萝气得血直往脑上涌,提起梨花枪就朝他刺去。
大汉想不到她会武功,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已被她挑下马去摔在地上。
“臭娘们!小的们,给我上!”他恶狠狠嚷道,“这些女人,谁抢到算谁的!”
那些喽啰们听见他说有女人可分,都如同耗子见了米一般涌上来。那些紫衫姑娘们也不是吃素的,与他们战成一团。可她们长于骑射,近身相搏力气却是不如男子,慢慢的在这群如狼似虎的男人面前,便落了下风。
大汉很快上了马,又来迎战阿萝。她产后失于调养,又一路长途跋涉,战斗力不如从前,坚持了一盏茶功夫,就觉得力有不逮。大汉见她不敌,一边进攻,一边在她身上又摸了几把,气得她红了眼眶,发了狠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正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刀光闪过之处,喽啰们纷纷落马。
来人一脚踢开大汉,稳稳的落在马背上,一只手臂牢牢圈住她的腰。
“十四哥……!”见了丈夫,她不禁委屈的落下泪来,转身将脑袋埋在他怀里,“那个人……他欺负我!呜呜……”
“他哪只手动了你?”十四冷盯着地上的男人,眼里散发出阴寒的光。
“他两只手都动了。”阿萝紧紧搂着十四,在他的衣襟上擦眼泪。
大汉讪讪的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四周,见不知何时已多了百余个身着青衣、手握大刀、神色冷厉的男子,而他的喽啰们,都已是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了。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行刺孤王……”他一边后退,色厉内荏的嚷道。
“啊——”没等他说完,便惨呼出声。
随着两下刀光,他的两只臂膀已经落了地,鲜血喷涌而出。
“敢动我的女人……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十四冷哼了一声,又瞥了一眼那紫袍女子。她目睹这一切,已经吓得脸色发青,躲在树后瑟瑟发抖。
两个亲卫将她揪出来,丢在地上。
“大爷饶命!奶奶饶命!”女子磕头如捣蒜。
“你知道我是谁吗?”阿萝冷笑道。
“不、不知道……”
“我才是如假包换的穆顺公主。冒充我,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性……哼!”阿萝扬了扬手中的马鞭,抽了她一鞭子。
居然被这么个胆小又俗气的女人冒充,实在太没面子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四沉声问地上的俩人。那大汉已经疼晕过去,女子只得哆嗦着,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原来这大汉是长白山上黑虎寨的头目,领着一伙亡命之徒,以劫掠往来客商为生计,见了貌美女子也掳回去享用,日子也甚是得意。她便是他昔日掳来的女子之一,大汉见她美丽出众,便娶她做了压寨大夫人。
后来,这大汉觉得山贼的名头不好听,便自封大顺王爷,又听说蒙古有位穆顺公主极为有名,便封了她做穆顺公主,也给自己抬抬身价。
之后便在山寨中置办起龙袍龙椅来,每每出行便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周围山村的百姓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人,有不知道其来历的,也时常投靠他,还将自家女儿、粮米进献,换得他封的一个尚书、学士的头衔,便沾沾自喜不已。
什么王爷、公主,不过是愚夫蠢妇的把戏。
十四与阿萝听了哑然失笑。
“我们既然遇到这事儿,不如干脆将那贼窝一锅端了,省得再为害一方百姓。”阿萝小声说道。
“嗯。”十四点了点头,命亲卫抬了大汉,又让那女子带路。
女子领他们到了不远处的山寨。
阿萝抬头望了望,见上头一块木头匾额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大顺王府”几个字,不禁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公主王妃……”几个喽啰见了她被人押着,当家的满身是血,都惊惧不已。
“把这些人,都给我抓起来。”十四淡淡的下令。
很快,训练有素的亲卫便将这一群乌合之众押到院子里团团围住,强逼着跪下来。
“爷,这后头院子里还关了许多女人。”一个亲卫上前报告。
“这个采花贼,一刀杀了算了!”阿萝恨恨的踢了昏迷不醒的大汉一脚。
“就这么杀了,那是便宜他了。”十四冷笑,“擅自称王,乃是谋反的死罪,依律当凌迟。”
凌迟?
众喽啰滴溜溜的打了个寒战。
“众位乡亲不必惊慌。”见他们胆战心惊的模样,十四沉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大多是被这厮愚弄而前来投靠的。”
“是、是……”众人诺诺。
“有作奸犯科、淫人妻女的,自行卸下一臂谢罪。若是待会儿后院那些女子指认出来,就不是只要你一臂的事了!”他扫视了他们一眼,又接着说道,“没事的都各自归家吧。”
“啊……是……”众人神色各异,谁也不敢动,眼光却一齐望向一处。
十四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见那人是个灰白头发的老者,他与众山贼一般将辫子盘在脑后,却穿着破旧的儒衫长袍。
在惊惧不安的众人中,唯有他神色坦然。
“这位爷,请听老朽一言。”老者见十四发现了自己,叹了一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