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薇夫人大喝一声,泪如雨下:“皇上忘记臣妾乃是顺天而生,能给大项国带来好运的人么?倘若皇上违背天意处死臣妾,只怕国运将衰……”
我本欲揭破她的造假,但是转念一想,一则温渊在朝中极有势力,只怕澹台谨现在盛怒,等他清醒过来也不会处死温采薇,何况还有个颖儿是他的心头肉。
二则柳玉菡已死,如果为了一个死人为难活人,还让自己的内宫朝政混乱,的确不值。
三则温采薇此次受罚,温渊定然不会善罢干休,我得留有后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
“先将她押下去,等朕处理。”澹台谨闭眼说道。
薇夫人看着我,眼光分明带着恨意:“皇上,臣妾这一去,只怕以后不能服侍皇上了。臣妾虽然犯下错误,但臣妾对皇上却是一心一意的。臣妾去了,皇上要好好保重,千万提防身边的人……”
她的冷笑,在这个雨声犹如鬼魅,让人惊心。
而澹台谨,也脸色十分难看。
是啊,这一个夜里,他得了他宠爱的妃子杀了自己宠家的男妾,他的儿子要对另一个儿子下毒,他错怪了他的皇后许多事情,愤怒,激动,伤心,后悔……这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的确让他心绪难以宁静。
良久他才缓缓地说:“妤是,朕想到你的宫中安歇。”
我微微一怔,其实自从生下祉儿以后,我便能避就避,再则宫中年轻美貌的嫔妃甚多,所以一直没有侍寝。
现在他突然到我宫里,的确让我措手不及。
料想今晚他应该只是想寻求安慰,便放下心来道:“好!”
淑华殿中焚着我自制的“恬然”香,让人静心宁神。
两人换了干衣,坐在榻上,一时间默默无语。
许久,我的手突然被拉住。
“朕在十五岁的时候,遇见了你。”澹台谨声音虚浮如薄云,带着如梦似幻般的虚无缥缈,“那一年,你还是小丫头。朕一直苦苦找了你十年,但是阴差阳错,却让我们相见而不相识,让你受尽了苦楚,终于等到你陪伴在朕的身边。而后又用了十年,和你相知相惜、生儿育女,一路风风雨雨,是我们并肩携手才走到今天。”说到此处稍稍停住,他问:“妤是——,朕说的这些话对吗?
“嗯。”我轻声答应,说不出多余的话。
“朕从前只知道看重外表美色,以为得到了你,你便永生属于朕,却忽略了你也会伤心,会难过……从前的楚流岚,是朕错以为她是救过朕的女子,但是你却为她吃了良多苦。但是你却没有怪朕,后来朕又迷上了薇夫人,一是因为她传奇的身世,还有是因为男人的劣性根,都是喜新厌旧的,还是因为朕,又让你差点没命。回思朕这一生中,虽然对国对民无愧于心,但是朕最有愧的,是你呀妤是。”
“今晚的事情,终于让朕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你才是朕的宝,是永远包容朕的女子!无论朕做错什么,你都不计较,哪怕是被朕冤枉,也平和以待,你的胸怀让朕惭愧。千帆过尽,吹尽狂沙,阅遍美色,朕才知道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我的眼眶微涩,呵,难道因为我不叫痛,所以我就不会痛吗?
难道因为我宽容,所以必须要承爱你带来的痛苦吗?
你真的天真的以为,经过这么多事,伤我这么多次,我还会爱你如初吗?
澹台谨的心跳渐渐恢复平常,语气真挚道:“妤是,朕今年就四十二岁了,若是再过十年,都已经是半百的人了。朕答应你,今后只会和你有十年、二十年,而不是别人!如今,朕只想守着这太平江山,守着你和祉儿他们,平平静静的,一起度过后半生的时光。”
是啊,还有漫漫的半生时光。
而他的保证和承诺太多的飘于虚浮,让我如何相信?
我只是担忧要如何无惊无险地度过这后半生。
我缓缓挣开臂上束缚,仰面看过去,千言万语涌在喉头卡住,一句也出不来,如此静默站立良久,最后只是轻叹道:“皇上,夜已经深了。”
“那好,先进去安歇罢。”澹台谨顺着我的话颔首,亦是沉默。携起我的手走进寝阁,朝床上瞧了一眼,笑道:“怎么祉儿睡在这里?”
“父皇?”十皇子被语声惊醒,慢慢翻身坐起来,揉着朦胧惺忪的睡眼道:“父皇怎么过来了?儿臣等母后进来,等着等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好好睡罢,又起来做什么?”我上前拉扯薄被,柔声哄道。
“不睡了。”祉儿渐渐清醒了些,自个儿爬下床,看着我们低头偷笑,吐着舌头扮鬼脸道:“嘿嘿……,儿臣还是回去睡好了。”
我原本想留他在此,此时也不禁被他逗笑,忙在身后唤道:“别急着跑,当心被门槛绊着了!”微笑摇了摇头,轻叹道:“这孩子……”
澹台谨早已乐不可支,笑道:“还是祉儿知情识趣,小鬼灵精似的。”
祉儿在了还好,他若不在,唉!
我将手放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不自然,怔了一会,笑着抽出手道:“皇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只怕要着凉的。臣妾去找一件干净的来,再用温水稍擦一下,等换上衣袍才好安睡。”
寻了半日,找到一件簇新的素色蚕丝内袍。澹台谨已经拭去身上水珠,接了袍子换在身上,将束带松松系好,微微疑惑道:“这件袍子,朕仿佛从来没有穿过。莫不是朕真的老了,记性竟然也平常了。”
“没有。”我见他头上仍旧带水,拿了一块干净的绢巾递过去,“是臣妾原先空闲做的,还没来得及给皇上穿试。”
“是么?”澹台谨似乎有所顿悟,没有再问。自己胡乱擦了头发,取下侧旁莹紫绡纱瓜棱灯罩,“扑”的一声,吹灭了不合时宜照人的灯烛。伸手拉着我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朕刚才跑的急,这会多半睡不着呢。”
我更是睡不着,轻声答道:“既然这样,就稍坐一会。可惜今夜月亮都给乌云挡住,外面雨又大,也没什么可赏的了。”
澹台谨并未因此扫兴,温和笑道:“呵,那就一起听听雨声。”
两人都怀着心事,一时间,俱是沉寂无声。
终于,澹台谨缓声道:“薇夫人的事,就交由你来处理,好不好?”
这我处理,听起来这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但是我却心如明镜,情知这话也就说给外人听,不过是让我背上贤良的名儿,给他一个台阶下,最后请旨免薇夫人一死罢了。”
难道,要跟他彻底翻脸么?他之所以不处决薇夫人,未必是因为她本人,除却九皇子的那层关系,多半是因她父亲的原因。只是自己这般处处耗费心机,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恩爱情谊?我转头看向紫檀木漆案,原先放置香炉的位置,已经换上青瓷美人花觚,内中插着几枝新折的淡紫木香花,娇软花瓣上沾着水珠,正在暗暗散发着一阵阵氤氲香气。
“呵,虽然薇夫人犯下大错,但毕竟育九皇子有功,臣妾想不如还保留她的封号,只是将她安置在暮春宫中,让她好好反省反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