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个《我生，我生，我生生生》”小游努力地挤出了一句。
向雯笑了起来，瞪着小游。“你就贫吧。”
两人对视向笑的短暂时刻，小游觉得从泥潭中脱身的时机终于到了。话锋一转，及时改变了话题。
“这是什么？”他指了指向雯刚刚放下的那个东西。红色，绳状，尚未成形的细长一条。
“手链。”
“你还会编这种东西啊？”他的语气并没有他的表情那么惊讶。
“初中时学的。”
“你喜欢戴这种东西？”
向雯停顿了一下说：“帮朋友编的。”
“哪个朋友？”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手链。
“你不认识。”她看了看那个手链，又看了看他。
后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全班的战士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是郁木。
历史老师没有受什么影响，继续讲着“五四运动”，终究是磨练出来了。下课铃刚打，小游便走了过去。同时走过去的还有外外和纳纳。
“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他问郁木。
“在家学习呢。”郁木坐在座位上看着围过来的几个人。
“不来学校学，在家学个什么劲啊？”丹哥分析问题总是那么透彻。
“在学校学不下去，一看见你们这帮人就烦。”
“少放屁。说！到底干什么去了。”外外拿起一本书，在郁木肩膀上拍了一下。
“真在家里学习呢。没骗你们。”
“那怎么电话也打不通啊？”
“欠费了。”
“那怎么不交啊？”
“我靠！你们怎么那么麻烦啊！”郁木有些不耐烦了，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几个人谁也不说话了，看了看郁木，又互相对视了几眼。
“我只帮你请了半天的假。”尴尬的气氛是夏漫打破的，说完便又继续抄起了歌词。
下课已经几分钟了，历史老师还没有走。这是他们几个人忽然安静时集体发现的。他正站在讲台上不紧不慢地说着明天考试的事。
“历史也考试？”纳纳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不只是纳纳，全班似乎都在为又一个考试而唏嘘着。交头接耳，人头攒动，为时一天的历史热又在班里引发了起来。互相划重点，抄笔记的场面又习惯性地出现在教室的每个角落。备战，依然是备战。
“什么都别说了，晚上都去我家复习。”外外的话更像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完美收场。
客厅相对于外外狭小杂乱的卧室还是宽敞体面很多的。
几个人围坐在外外家的大茶几前，全神贯注、交头接耳着。茶几很大，底座是全皮的，上面的面是一块晶莹厚重的大玻璃，显得高贵典雅。外外的爸爸不愧是个局级干部，家里就是上档次。其实大家一直都认为，外外应该是他们这帮人里面最有钱的，只不过是他并不爱暴露罢了。丹哥是唯一一个看上去有实力和外外PK的人，倒不是因为他的家境，而是因为他的那身行头和他一贯慷慨的作风。
一个塑料袋“咣当”一声放到了茶几上，里面装着五六罐可乐。
“慢点！”外外的心着实也跟着“咣当”了一把。“把玻璃面划了，我爸又得发飙了。”
“靠，至于吗！那么贵的东西有那么不禁碰吗？”丹哥嘻嘻哈哈地说。“犒劳犒劳大家，补充点咖啡因提提精神。”说着他便自己打开了一罐。
“你们都学着点人家丹哥，多会心疼人啊！”郁木拍了拍丹哥的屁股，跟着也打开了一罐。
可能是太激动了，小游拉开易拉罐的时候，溅了纳纳一身。把他新买的白色NIKE外套弄脏了。纳纳顿时把他扑倒在沙发上，两人滚打了起来。旁边的三个人还幸灾乐祸地对两人格斗的胜负进行了下注。在助威和嬉笑声中结果没过多久便出来了，纳纳满头大汗地拧住了小游的两只胳膊，呈前躬后撅状。
时间还在继续，气氛也逐渐升温。
外外还在进行鸦片战争的时候，郁木那边抗日战争已经结束了。小游和纳纳互相提问着练习册上的问题，时不时地对对方低级的错误报以鄙视的笑声。丹哥的精神最为可贵，趴在沙发的角落里默不作声地奋斗着。一张张撕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上，布满了他密密麻麻的草书。揉了揉眼睛，他继续撕着纸。
窗户上结满了哈气，透过这一层薄薄的液体，几个人的形象浑浊、模糊。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仿佛都变得诗画了、缓慢了。窗外的风景一如往常，从19层俯望下去，黑色的夜晚色彩斑斓。对面的那栋楼灯火通明着，没准哪个房间里也有这样的一群战士，为了明天的考试或者别的，而刻苦奋斗着。路灯下那对迟迟没有行动的男女、路口前等待绿灯的行人、马路上四处穿梭的出租车，他们现在又是什么心态呢？等待，焦急，无可奈何？谁会知道他们的存在！这样一个夜晚，谁又会知道窗户里面还又几个这样的孩子呢！各种颜色的光斑通过各种方式的载体，融入到这个夜晚当中。车灯，路灯，霓虹灯，或是某个巨幅广告牌底下破旧的射灯。这些散发热量的光芒似乎依然无法使这个夜晚变得温暖一些。一眼望去倒显得有些凄凉了。热闹的凄凉。
书被扔到了茶几上，郁木伸了个懒腰，喝了口可乐，大喊了一声“文革结束了”。
几个人仿佛从这一声中都获得了一些轻松，客厅里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的静寂被就此打破。
“这么快，我这儿还没建国呢！”外外也喝了口可乐。
“慢工出细活，我这儿袁世凯还没死呢。”小游也紧跟着接了一句。
“都别瞎吵吵了，我都抄串行了。”丹哥一脸愤怒地从纸条堆上爬了起来。
大家谁都没理他，依旧享受着缓歇的时间。
“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历史书是谁编的？”郁木点了根烟。
“专家呗。”小游摇晃着易拉罐说。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我发现我背来背去不是这个战役，就是那个起义，不是这个事变，就是那个条约。怎么这几本书里都是在打仗呢！从秦始皇到现在好像这仗就没停过。我们5000年的文明历史，怎么90%的都成了战乱了？”
“最后不是有一两页科学文化的吗？”丹哥不急不慢地说。
“完全是他妈的敷衍。我们中国几千年的传承靠的是文化，一本书就给那么两页够干什么的？讲得清楚吗？考试能占几分？根本就是他妈的不重视。天天考这些打仗的，早晚把学生们的思想都考变态了！”郁木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今天吃打火机了吧，怎么小火苗还喷起来了？”外外不解地看着郁木。
小游听得有点傻了，赶紧递过去了一罐可乐，战战兢兢地说：“我纠正一下，刚才是我口误。不应该是专家编的，应该是编书的人编的。”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宣泄着自己无聊的情绪，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你家有什么好看的片子吗？”纳纳问外外。
外外思索了一下，认真地问：“你说的‘好看’是哪种啊？”
“我是说电影。”纳纳的语气像是对外外复杂思想的鄙视。
“我也没说什么啊！”外外笑着，打开了电视。
我感激我所处的那个年代，在那个年代学生获得了空前的解放，不必学习那些后来注定要忘掉的无用的知识。我很同情现在的学生，他们即便认识到他们是在浪费青春也无计可施。我至今坚持认为人们之所以强迫年轻人读书并以光明的前途诱惑他们，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到街头闹事。
——《动物凶猛》
当马小军一个板砖拍下去的时候，客厅里顿时一片欢呼。各种赞美和崇拜的言辞不绝于耳。英雄终于出现了。
“我还真挺羡慕文革时候的学生们。你看人家，书也不用背，试也不用考，天天这玩那玩的。”丹哥感叹着。
郁木接过了丹哥的话：“是挺爽的，不过就你天天这打扮，准保是第一个挨斗的。哎，你家什么成分啊？”
“你管得着吗？”
屋里顿时一片笑声。
胡老师的出现更激起了大家的兴奋，看着他从一本正经到颜面扫地，大家都笑崩了。
“那时候的老师都那么啊？”小游说。
“呵呵，谁让他装呢？”外外解释道。
“相对来说，咱们老头还算是不错了！”
“你说的是他对咱们不错啊，还是咱们对他不错啊？”
“滚吧你！太不尊敬师长了。”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笑声。
马小军闯入米兰房门的时候，大家都瞪直了眼睛。似乎是在期待着他下面的行动。马小军也不负众望，迅速地将米兰扑倒在了床上。几个人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小游手里摇晃的易拉罐又不小心溅了几滴在纳纳的身上，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继续有节奏地摇晃着。纳纳的神情认真而紧张，并没发现什么，毫无觉察地依然专注于电视。一场撕斗就这样莫须有地被一场强奸化解了。
“这么远能看清什么啊？导演怎么导的啊！”丹哥边看边嚷嚷着。“给点近景，特写什么的。”
“说得真专业啊，要是让你当导演，还没拍呢尿就下来了。”郁木拿笔帽扔了一下丹哥。
“主要是这女的，平时不是挺疯的吗，怎么现在又装开了？”纳纳擦了一下嘴角。
“你懂个屁啊，女的都这样，一来真格的就不行了。”外外一本正经地说。
“现在的女生可不一样了，比男的猛多了。这年头是男的一来真格的就不行了。”郁木插了一句，引来大家的一片掌声。
米兰推开马小军的时候，客厅里也安静到了顶点。作为旁观者的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尴尬和触动。一时间仿佛把自己置身其中，手足无措。
“我靠！真大。”小游瞪直了眼睛。
“注意点素质！”郁木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电影的最后，长大的马小军和他从前的那些朋友坐在加长的轿车里，欢颜地干着XO，他们似乎都成了成功人士。客厅里的几个人也不约而同举起可乐干了一杯。像是看到了一丝未来的希望似的。
随着字幕的出现，电影结束了。几个人还依然围坐在茶几前，保持着他们一开始的姿势。似乎是在回味，又似乎是在整理。灿烂仿佛还未散尽。
“你说他们算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啊？”丹哥靠在沙发上问。
“你问这问题太没文化了。”外外说。
“那你说算好孩子还是坏孩子？”
“我也不知道。你去查查字典，看看好孩子什么定义，坏孩子什么定义。”
“我觉得他们挺好的，至少都有崇高的理想吧！你看马小军带上他爸的奖章，那个得意劲，说明这孩子挺有上进心的。”小游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易拉罐说。
“那你说咱们算好还是不好啊？”纳纳半躺着看着天花板。
“咱们就是被憋在中间的那帮，好孩子也不要咱们，坏孩子也不要咱们。上大学的不要咱们，没上大学的也不要咱们。本来也考不出个什么名堂，还非要跟自个儿叫板。其实咱们这样的人最傻逼了。”郁木又点了一根烟。
“几点了？”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快12点了。”不知道是谁答了一句。
“你爸你妈不回来了？”
“嗯，我爸出差，我妈和他一起去了。”
窗外的色彩渐渐有些暗淡了，对面楼的灯光也所剩无几。路灯下的那对男女早已不知了去向，路口处也偶尔会看到几个闯红灯的人了，马路上的出租车似乎也都悠闲地聚起了堆。只有那些工作着的路灯还在散发着热量，始终那么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都歇够了吗？接着学吧。”
“我再给你们补充点可卡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