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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爱的迷茫

世上的情爱有三种境界,有一种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世人称之为青梅竹马。青梅竹马的情爱如一双未曾劈开的人,同手同脚。你的根盘结着我的根,我的叶与你的叶在空中厮守,你是婆娑的椰树,我是你身边婀娜的槟榔。青梅竹马是前世的琴与弦,今生的枕与席,你注定是我的,我注定也是你的。还有一种情爱叫一见钟情,那是雷电与天火的相遇,一瞬间的交织便是惊天动地的。仿佛在梦里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就如贾宝玉看见林黛玉,只说了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便再不肯把目光移开了。一见钟情的感觉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只要你看见他(她),眼里就不会再有别人。其他再好的也不过秋风残月,雁落平沙了。第三种境界是月老牵线。月老是天上专司婚姻之神,他把红线揣在荷包里,天南海北地到处逛,看见他觉得般配的男女便掏出红线系在男女之足,俗语“千里姻缘一线牵”,一桩婚姻算是完成了。有时月老看上的婚姻也不见得般配。这也只能是天命了。

数年后,那个头大尾小的徐志摩,沐浴着杭州的烟云,长成了一个钟灵毓秀的青年。他瘦高高的个子如玉树临风,长长的脸庞清秀的五官如西湖上的画屏。金丝眼镜和柔波般的头发相互衬映着,脸上流露着几分青年俊彦的少年轻狂。他的学习出类拔萃,他的文章锦心绣口,徐志摩这名字,在杭州省立一中是出色的。

缘分这个东西好奇妙,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到来了。

宝山县有一个张姓的名门望族,其父亲张祖泽为儒医,其子女居多为政界和商界的名人。其中最为有名的是次子张君劢——著名的哲学家,他先后留学日本与德国,是民主社会党的领袖,四子张嘉璈留学日本,是民国著名的金融银行家。当年张家四公子张嘉璈任浙江都督朱瑞的秘书。有一次,张嘉璈奉命到杭州省立一中视察,了解学校的教学质量。校长奉命把学生近期的作文呈上供他查阅。

张嘉璈随手翻阅着数百份学生作文,忽然他眼睛一亮。有个叫徐志摩的学生写的《论小说与社会之关系》的文章,写得意气纵横,议论风生,颇有梁启超“新民体”的神韵,他读后赞不绝口。同时他发现这个叫徐志摩的学生,不但文章做得好,而且字迹劲秀,洒脱飘逸,透露出书写者的灵气。他的书法的每个字形,字“骨”笔法的劲道,显示出他有坚定的目标和方向;字“气”,自然神韵表达出他的眼光和操守,都是极其的不凡。

张嘉璈当下就感到,徐志摩这种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料定他日后必成大器!看着有这么优秀的人才,他舍不得从眼皮底下白白放走。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张嘉璈忽然想到家中的二妹尚未婚配,立刻决定将自己的妹妹张幼仪许给徐志摩。当他了解了徐志摩的家世后,当晚就修书一封托人带到硖石徐申如家,希望徐张两家能结秦晋之好。

此时的徐申如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创办的几家工商企业蒸蒸日上,为徐家带来了滚滚财源,1911年他又被推选为硖石镇董事会的总董。徐申如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十分清楚,家业的兴旺和儿子今后的出路,都需要很好的人脉和社会关系。以张家的门第、声望和社会地位,这段联姻简直是求之不得的飞来凤。如果能跟张家联姻,日后,无论是徐家的事业还是儿子未来的发展都是不可限量。徐申如收到张嘉璈这封信后,胖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当下就迫不及待地回了一张同意结亲的便条:

“我徐申如有幸以张嘉璈之妹为媳。”

这一年,徐志摩16岁,张幼仪13岁。

这件事从开始到决定,双方谁都没有想着应该跟他的主角商量一下。也许徐申如觉得根本没必要跟儿子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在中国是天经地义的事。徐申如虽然开明,但对家庭内务的处理还是按照中国的纲常伦理来行事的。他自己娶的两房太太,一位沈夫人、一位钱夫人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徐申如把事情都搞掂后,才告诉儿子徐志摩,他为他相中了一个儿媳妇。

胡适先生曾有句非常精彩的话,说“我不是我,我是我爹的儿子”。在旧中国,做父母的给儿子娶亲,并不是为儿子娶媳妇,而是为自己娶儿媳妇。他们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标准来为儿子们择亲,而当事人只能听命于他们。这就种下了许多悲剧的种子,比如胡适,比如鲁迅,比如郭沫若……

据说当年,徐志摩第一次看见张幼仪的照片时,鄙夷地撇了撇嘴说了句,土包子。从结婚开始就没有拿正眼瞧过她。

见过张幼仪的照片,虽不是多么漂亮,但是端庄大方。特别是那眼神里透着忠厚和贤良。如果一定要很苛刻地评价的话,只是她的脸上少了些林徽因的灵动和陆小曼的妩媚。可女人的美丽不光是天生的,还要靠后天的历练。我们常常看到,一个长相平平的女演员,经过角色的提炼和成功的荣耀后,会出落成一个超凡美丽的女人。而这时,你再把她与刚出道时的照片拿出来比对,立刻会感到她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女人的美丽其实是一种气质,是以文化底蕴为基础所散发出的特殊气息。而这时,刚从旧家庭走出的张幼仪,面对陌生的世界恰恰缺少一种自信,眼睛里流露出的是胆怯的目光,所以,在徐志摩的眼里是土包子。

以后再看离婚后的张幼仪,成为上海“风云人物”时的照片,一个穿着时装洋服戴着宽檐礼帽的女子,脸上充满了自信和睿智的光华。和早年那张穿着中式衣服梳着发髻,眼睛里露着胆怯的女人,判若二人。

一九一五年,十九岁的徐志摩,跟十五岁的新娘张幼仪在硖石的丝业商会里文明结婚。这是徐志摩唯一能抗争的要求,他不要八抬大轿和拜天地的传统婚礼,他要一个文明婚礼和一个新式的新娘。

新婚当天,张幼仪身着红白混合的粉红色礼服,戴着纱曼的西式礼帽,举止大方得体也甚是光彩照人。张家以极大的热情对待这场婚姻。为了这场婚礼,他们不惜花费巨资为张幼仪准备嫁妆。为了买到称心的嫁妆,张家专门派人去欧洲采购,又派幼仪的六哥随行监督。所陪嫁妆的体积大到张幼仪根本无法带着整批的嫁妆去硖石,只好由张幼仪的六哥从上海用驳船送过去。那场婚礼办得声势浩大,让徐家在当地大大地风光了一次。

在新婚的洞房花烛夜,新娘张幼仪的内心,充满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对新郎的才华,她是早有所闻,四哥曾得意地告诉她,他为她选择了一个绝好的佳婿。新婚之夜,张幼仪羞涩地想要告诉丈夫徐志摩,她感谢命运的安排,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徐家人了。她愿意好好地侍奉家人。张幼仪虽然是大家闺秀,但她所受的是传统教育,新婚之夜不允许女子在这个时候先开口,于是她静静地等待着,渴望丈夫能先跟她说些什么。而这时的新郎徐志摩竟一句话都没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们之间的沉默从那一夜就开始了。

关于女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标准。商人需要的是人脉和贤内助,普通人需要的是本分贤良,学者要求的是气质和教养,但徐志摩所要的女子,首选一定是美丽的,而且最好是倾国倾城令人惊艳的美。女人没有美做资本,其他的光芒在他眼里都会黯淡失色。

徐志摩在心里排斥张幼仪是因为她太普通了,让他没有心动的感觉。他正是对爱情充满幻想的时候,忽然塞给他一个容貌普通的女人,让他怎么心甘。他爱情的美梦幻灭了,心也就凉了。

徐志摩是新青年,他的骨子里正滋生着对旧礼教的反叛。但此时他的羽翼尚未丰满,他还不具备与旧礼教抗衡的能力,他只有妥协。

那一夜徐志摩身虽在洞房,但灵魂却飞了。他梦中的那朵优美昙花,正开在时间的顶尖,倏然间便谢了。

世上没有比不爱的人强绑在一起更痛苦更尴尬的事了。无论张幼仪多么好,徐志摩对她却始终没有感觉。因为厌恶,看到对方手中的玫瑰如同看见了蚊子血,看见对方奉上的清茶也如同看见了中药渣。凡是她拿来的东西再好也觉得无趣。婚姻的心理好奇怪,同样一个女人,如果她跟你没有婚姻关系,你也许会宽容仁厚,也许会赞美。但因为有了婚姻关系,她便成了你的附属品。她的颦笑,她一举一动仿佛都跟你有关。如同是沾在身上的白饭粒,蹭在衣服上的鼻涕痕,让你发窘,让你心烦,让你恼怒,让你觉得跟她在一起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事,让你有种想逃离的感觉。

1918年对徐志摩是个有特别意义的一年,这一年的阴历三月十二日,张幼仪为他诞下了一个儿子,取名积锴,乳名阿欢。

同是这一年,徐志摩考上了北京大学的预科。在北大这个领中国时代之风云的地方,徐志摩沐浴着新思潮的洗礼,如鱼得水般欢畅自由。同在这一年,他在张幼仪二哥张君劢的引荐下,拜了他一直仰慕的梁启超为师,同时也结识了日后成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领军人物胡适。

为了徐志摩的这次拜师,徐申如豪爽地拿出了10块银圆作为拜师礼。徐申如认为,徐志摩跟随这样一位道德文章俱佳的名师学习,不仅有益于学问精进,还能为日后进入政界打下稳固的基础。他心里一直希望儿子能在政界或金融界飞黄腾达,为此他不惜一掷千金。

还是这一年,在庚款留美引发的自费出洋热潮中,徐申如为儿子寻到了出国深造的机会。这一年,徐志摩远渡重洋到美国的克拉克大学历史系,继而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学哲学和政治学。徐申如期望儿子学经济,学成归国后,进入金融界发展,或者直接进入政界,跻身上流社会。他为儿子的前途呕心沥血。

驶往美国的轮船在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上航行着,蔚蓝色的大海与天融为一线,让徐志摩眼前的世界变得如此地广袤。海面上,海鸥围着轮船自由地飞旋着,不时地发出“哦哦”的叫声。徐志摩倚栏远眺,心中激荡着自由的畅快。在船上,他激扬文字,写下了大气磅礴的《启行赴美分致亲友文》,他意气风发洋洋洒洒地写到,夫读书至于感怀国难,决然远迈,方其浮海而东也,岂不概然以天下为己任……他一气呵成数千字,表现出了一个热血徐志摩的情怀,对国家振兴和繁荣的希望。鸦片战争后,中国一直受西方列强的蹂躏,徐志摩踌躇满志,他要发扬刘子舞剑、祖生击楫的气概,奋发努力,挽救祖国的危亡。

根据父亲徐申如的安排,徐志摩出洋留学的方向是为日后进入金融和实业界做准备的,他决心做中国“汉密尔顿”(汉密尔顿,美国伟大的政治家、联邦党领袖、美国建国后第一任财政部长)。到了美国后,他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字是汉密尔顿·徐。

今晚天上有半轮的下弦月,

我想携她的手,

往明月多处走——

一样是清光,我说,圆满或残缺。

园里有一树开剩的玉兰花;

她有的是爱花癖,

我爱看她的怜惜——

一样是芬芳,她说,满花与残花。

——《今晚天上有半轮的下弦月》

康桥!山中有黄金,天上有明星,

人生至宝是情爱交感,即使山中金尽,天上星散,

同情还永远是宇宙间不尽的黄金,不昧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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