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对周若千为这期刊物的顺利发行所作出的贡献表示最由衷的感谢,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于是宁静决定,今晚特设一围庆功宴,对各位臣子进行论功行赏。地点还是在附近的那家为若千接风的中餐馆,弄了好大一桌,除了保安值班人员,社里的所有人都来了。一共十六人。
据若千所知,他们这个杂志社在若千还没来之前,几乎从未能够正常地按时出版刊物。原因有很多,但主要的还是因为大家都资历尚浅。赵菲菲告诉她,原来这个杂志社才成立不到一年。宁静家里很有钱,父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对于女儿那执着的从文梦想无可奈何,于是便帮她成立了这样一间杂志社。“宁静杂志社”,用的还是她的名字。主要出版的刊物,倾向文学类,所有一切都从零开始,得大伙儿一起努力拼干。鉴于现在市面上有那么多文学类的杂志刊物,宁静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站在遥远的对岸遥遥相望,无法企及。
但这是她的理想,不管成不成功,只要有一个人会买会支持她们的刊物,她便会一直坚持下去。
“若千,来来来,我敬你!”宁静举起红酒杯,高兴地一饮而尽。若千不擅喝酒,心想喝喝红酒或许没事。没想到一杯接一杯,众人的热情难却,一顿饭功夫下来,饭没吃到,自己倒是满肚子酒了。
晕晕乎乎地觉得脑袋好胀,整个脸滚烫无比。若千趁着空挡,迅速飞往洗手间。
门还没被推开,若千已然蓦地吐了一地。虚弱的身体眼看就快要倒下,却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抱进了怀里。
忽然觉得好安心。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若千,在严迟照的怀里裂开尚残留些许呕吐物的嘴,满足地微笑着。
坐在大厅里的那一围人们当然看到了严迟照把周若千抱在怀里一路走出去的画面。
“啊呀呀刚回国就有男朋友了,太不够意思了居然不告诉我!”宁静醉意微熏地嚷嚷着。
“哇塞那人不是主编你爸爸公司的吗?”
“好帅吖!好幸福好和谐的画面吖!!”
……
当然,那些七嘴八舌的谈话若千是听不到的了。幸不幸福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身上盖着男士西装外套,若千就这样被一路带到了严迟照的住所而浑然不知。严迟照把若千安置在自己偌大又舒适的床上,深锁着眉头,寻思是否该帮她换衣服……
早晨,严迟照趴在床沿边惊醒过来。一晚上都在照顾醉酒后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的若千,折腾得累了,却睡得很浅,生怕有些什么动静好有个照应。他看着把被子通通卷到自己身上并缩得老远的若千,哼笑着站起来,“只帮你换了件衣服而已,什么也没发生。”若千脸上的惊恐依旧未退,严迟照却觉得好笑,“大家都是成年人,至于么?在美国那十年真是白待了你。”说罢转身离开。回来的时候换了一套西服,像是还洗了把脸,整个人精神多了。
“换好了下来。”朝仍蜷缩在角落里的若千扔过去一件女士衬衫。衬衫是新的,款式和自己昨天穿的那件相差十万八千里,明显高档许多不说,还给平时就不爱打扮喜欢素面朝天的若千增添了几分女人的玲珑和韵味。
从房间穿过客厅来到玄关,若千余光中略过的事物拼凑起来,似乎并不能完整地组合成一个“家”的样子,房间里的床和办公桌,理所当然,可是这个客厅未免也太简陋了吧——只有一张单人沙发空空落落地躲在墙角,没有盆栽没有柜子没有电视没有椅子没有饭桌……会不会,连厨房也是空的?
若千晃了晃头回过神来,心想自己怕是喝蒙了醉意久久不散,才会如此多管闲事胡思乱想。
从楼道里出来,便看到严迟照靠站在他那辆黑色的小车旁。
十年不见,他俨然长成了一个玉树临风,英俊却冷凌的成功男人。是多少少妇少女梦寐以求想要拥有的好对象啊。当然,那也曾经是她的梦。她从小就幻想着有一天能够遇到一个像童话故事里描写的那么帅气那么英勇的王子。她也曾经傻傻地认为,他就是她的王子。
“醉了一夜,我想吹吹江风清醒清醒。”若千走过去对严迟照说。
他们沿着江边一路沉默无语地行走着。
雾很大,天亦是灰蒙蒙的。看来今天是不会出太阳了。不自觉搂紧了双臂,若千被肆烈的江风吹得好冷。
严迟照把外套脱下想给她罩上,她却避开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周若千直视对方,“究竟想怎么样?”
“这里很冷。”命令的语气。严迟照动作利索地把外套给她披上。
若千抓过外套一把甩到地上。“寒冷可以让人清醒。我现在就很清醒。我清楚知道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需要什么和不需要什么。我希望你也能够清醒清醒!看看现在的我们。我们都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单纯得无知幼稚,很傻很天真的小孩儿了!”
沉默。
严迟照把衣服拾起来,拍拍尘土后重又穿上。若千继续往前走。脚步愈来愈急,愈来愈急,生怕从后面会追上一把致命的离弦之箭,刺穿她好不容易搭筑起来的城墙。
果然,他还是追了上来。不退却不放弃不死心,如果十年前他能够拥有这份执着,那或许今天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我知道,你恨我十年前对你说的那些绝情的话,你恨我没能在你最软弱无助的时候成为你的依靠。但是,当时对你说下那些狠话的我,根本还不知道你们家……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知道的话,你以为我还会那样对你吗?那天晚上回去之后看了新闻才知道,但是第二天再去你家找你的时候,他们说你已经走了!这么多年来,我有多么地懊悔,有多自责,多难过!”
“那样地想你。想见到你。到处搜寻,却都找不到半点有关你的消息。但没关系,我能等。再漫长我也会等下去。”
“如今我等到了。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你,终于不再是午夜徘徊的梦。所以我很清醒。和你重逢的每一刻我都无比地清醒!我会尽我所能地弥补你,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周若千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她看着眼前此刻离他咫尺之近的,美好得像是不小心从童话故事里误闯进现实世界的王子。她曾经那么迷恋,那么信任,那么依赖的伴侣。她想起这个存活于童话世界中的王子,是如何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变成她仿佛从不认识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
那是临高考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因为高考前学校统一放假好给学生们自己在家自由复习,所以周若千和严迟照无法能够天天见面。彼时周若千正面临着人生的巨大变故,父亲忽然把她母女俩安排到一七路那栋旧房子里,临走前偷偷塞一个厚厚的文件袋给若千,像是诀别般地含泪对她说,高考完就出国去,不要回来!
然后第二天便得知父亲死了。人们都说他是“畏罪自杀”。
若千伤心欲绝,便跑去找严迟照。她以为他会像自己憧憬的那般,英勇向上,充满正能量,他会保护她,成为她最温暖,最安心的依靠。但她错了。
严迟照大声地对周若千吼道,“你滚开!”
“迟照……”
“你不是要出国了吗!还来找我干什么!我没你那么本事,我家里穷得要死,我还得靠我自己才能摆脱这不堪的命运!所以你别来打扰我复习!”
“你爸说得没错,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啊。你那么幸福那么出众那么跋扈,肯定是因为一时好玩儿才会看上我的吧!”
“我真笨,当初在你拼命追我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你只是为了好玩……但我还是谢谢你,托你的福,我享受到了好多我从来就不敢想的东西。这个手机,我想我也不需要了,还给你!”
若千没有说话,因为她已说不出任何话来了,悲伤化作泪水,淹没了她想要说的一切。
“再见!”严迟照最后咬咬牙说,“再也不见!”
周若千的世界,在严迟照咬下那四个字的时候开始崩分稀裂,倾数瓦解。那种心痛的感觉,好不容易在异国他乡陌生的环境里得以暂时麻醉,如今在回忆里又重走了一遍,周若千的心,又似那晚一般剧烈疼痛了起来。
“归结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两个人之间,如果连最基本的相互信任都不复存在,那么其他一切,便也无法维持,无法长久。
“对不起。但我会尽我所能地弥补你。我清楚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你!我也清楚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
“我需要的是,一个爱我,并且相信我的依靠。你确定,你两者都具备了么。”
说完这句话,若千便拦下一辆计程车离开了。严迟照没有追上去,他知道,时机不对,场所不对,双方各自的心境也不对。他亦知道,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是那样地难,要挽回一个人的心更是那样地难,好比一个被敲碎的花瓶,要完整地拼凑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