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蒋语瑶才说了一声：“对不起。”
所有晚上的记忆，都历历在目，可是印象最深的，还是初次相见和最后一次的分别。
依稀记得，两人说好不再见面的那个晚上，蒋语瑶迷离的双眼，有东西在如春风细雨一般地，化进了他的身体。
第二天醒来，便是在自己的府上，之后的事情就更加决然与悲伤。
皇上突然来的旨意，他带兵打仗去了被北地，回来的时候，听说蒋语瑶实际上是牧褚的侍妾，日日夜夜都要沉沦在尔虞我诈的斗争中。
她这样的女子，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竟要成为侍奉别人的奴仆，一想到这里，欧阳陈就心疼当时的蒋语瑶.
若是自己早一点表明了心迹，这人世间说不定就多了一对让人艳羡的情侣了。
有风慢慢吹过欧阳陈的脸颊。
他屏息凝气，等着有人来。
是蒋语瑶安排的这一场见面，虽然见到的不是蒋语瑶，但是能从蒋语瑶最亲近人知道蒋语瑶的消息，已经足够。
“欧阳公爵吉祥。”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欧阳陈愣了一下，转过身来。
面前是一个十七八岁小丫头，手里头还捧着一盆千丝花，看得出来，千丝花是被精心挑选过的，盛开的很是美丽。
“你是？”
所有的话都是蒋语瑶交代过的，后府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欧阳陈纵然是镇北大将军，但是牧褚为人波云诡谲，他知道谨言慎行的重要性。
碧山只是轻叹一口气，说道：“奴婢是侧福晋中的随侍，碧山。”
“碧山，”欧阳陈喃喃自语，思忖片刻，他便笑道：“好名字，翠山常在，碧字，更体现了女性的温婉。”
碧山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碧山的头始终不敢真正抬起来，顺着眼光看去，能看到欧阳陈腰间的玉佩，这应该是侧福晋心心念念的那一块了。
“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
有一些冰冷的气息从碧山耳朵旁吹过，她有些惊奇，手中的那一盆子的千丝花被风衣吹，差点掉下来。
原以为欧阳陈会说出多少气壮山河的话，想不到，这么清浅的一句，也足以让人动容了。
“你看我，你不知道我和蒋语瑶之间的相处方式，直说就是了。”
欧阳陈说着下意识地看一眼四下。
满园中总有下人来来回回，可欧阳陈的心中终究是被孤独和寂寞给填满的。
碧山这才慢慢地站起来，原本是要行跪拜礼的，可是欧阳陈这一句问候，倒是将她的心给提起来。
想到蒋语瑶这些年来也未必开心，却有这么一个男人一如既往地在意她过的好不好。
碧山的心头慢慢地堵住了，倒是要为自己的主人多说一句不值得了。
“这是千丝花？”
说话之间，欧阳陈已走到碧山面前，杜若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杜若原本就是长情的花，也没听蒋语瑶说过他喜欢佩戴，如今看来，欧阳陈应有心上人了吧？
“正是，是千丝花。”
碧山有些猝不及防，但下一秒钟她已镇定。
蒋语瑶交代过的，现在蒋语瑶在府中的处境是步步为营。
这个时候，她不能够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光天化日之下的相见，是蒋语瑶一直想要和欧阳陈的相见吧，只是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了。
“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千丝花原就是贵重的花朵，搭配蒋语瑶的矜持自重，倒是十分般配的。”
欧阳陈说话认真，可是和牧褚很不一样的。
蒋语瑶偶尔会提到从前的日子。
蒋语瑶有一段时间，对自己说的都是和欧阳陈有关的事情。
碧山难免将蒋语瑶想成自己，若是蒋语瑶在这里，应该会欣慰的吧。
“千丝花是贵重的花，可再好不过晚樱，侧福晋在府中的艰深莫测，地位也不如表面上光鲜，也只能配合这千丝花了。”
碧山冷漠地说。
“花终究是花，也不是人，你何必说这样折损主子的话？”
欧阳陈问道。
碧山心潮澎湃。
只因为这欧阳陈才是真正会怜悯蒋语瑶的人吧。
有风从两人之间吹过，碧山稍微地凝了凝神情，说道：“欧阳公爵，这样的话还请不要再说了，免得被别人听去了，横生什么枝节。”
碧山看了一眼时辰，不知不觉已经与欧阳陈讲了这么久的话了。
适可而止额，这是蒋语瑶告诉她的。
她兀笑了一下，说道：“该是要回去了，这后府之中，侧福晋总有带不到的话，希望将军您见谅。”
欧阳陈怔了一下，随后说：“以后便是再难见到这样的花树了。”
说到树的时候，欧阳陈眼神之中的一点留恋被身后的人慢慢地打碎了。
“公子，我们该走了。”
有一个小厮样子的人来到了欧阳陈的身边，欧阳陈只是微微地蹙眉，便说道：“好。”
碧山只微微地行了一个礼，便是将所有的感慨都抛却脑后。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便朝着蒋语瑶的府内方向走去。
沈佳音正在正殿中梳着头发。
祭花神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节日，和之前的赏花典礼比起来，甚至更让人觉得伤怀，可是现在这样百花凋零的样子，倒是映衬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她打扮起自己来才会更加地用心。
更不用说，自己出狱之后的第一次会议，那些新来的后来的美人们，都跃跃欲试了。
沈佳音反手细细挽了平髻，发髻后各插一支碧澄澄的翡翠簪，但凡有风吹过，必会带来细碎清灵的响声，一颗浑圆的海珠在眉心点缀着，映得眉宇光华波动，流转熠熠。
“福晋，碧山姑娘刚才在满园中与欧阳陈讲了一会儿话。”
有人来通传，萱宜手中的动作慢下，她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下人，重重地剜了一眼。
“哦？我刚才还听说她今天早上是要去花房，怎么，这会子有时间在这里与别人闲聊了？”
沈佳音的眼神有了凌冽的意思，眉眼之间总是让人觉得有一种极致的彷徨。
萱宜看在眼里，却是笑着说：“福晋，您这这次从府中刚刚回来，还不知道现在下人的嘴碎成什么样子，这样说风就是雨的，真是让人厌烦。”
萱宜似乎是在不经意的开脱，沈佳音微微闭上了眼睛，说道：“你以前和蒋语瑶身边的人最是不对付的，现在我看你，还想着帮他们说话么。”
说着，沈佳音敲击着桌上一块玉梳，萱宜明白了沈佳音的意思，跟下面的人说道：“福晋在这里梳妆打扮，你还不快下去？等下福晋要吃小厨房炖的燕窝，收拾好了么。”
萱宜的声音里面带着狠毒，下面的人知道萱宜这一次的性格要从前更加乖张一些，连忙下去了。
等到人都走了之后，有一些尴尬在他们之间蔓延，过了好久，萱宜才问道：“福晋，您现在可有什么想法？”
沈佳音微微垂眉：“刚才千树去花房打点了，想来是要让总管识礼数，碧山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外臣，没有鬼，我是不信的。”
萱宜从前和碧山也算是有点缘分，生怕现在沈佳音直接将矛头指向了碧山，忙说道：“碧山从来都是听蒋语瑶那个小贱人的，这一次这么明目张胆，恐怕以后果有大动作。”
沈佳音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以后？我就怕这些人看到我重新回归了之后，这会子已经是在蠢蠢欲动了。”
虽然看起来表情冷厉，但是沈佳音的心里头还是觉得无比的荒凉，萱宜知道，沈佳音正是怀着身孕的时候，现在肯定很是彷徨的吧。
萱宜沉默了许久后说道：“福晋，您的意思是什么呢？”
沈佳音有了想法，她说道：“如今在后府之中，各方势力严丝合缝，我像是一个入侵者，那么这个时候外面来的人是谁，我们就可以从他的身上下手。”
沈佳音眼神之中的笃定瞬间让萱宜有了一点明白。
“福晋，您的意思是说，欧阳陈吗？”
沈佳音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福晋与欧阳将军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深，现在五皇子对您还有误会，现在抛出橄榄枝，被人非议可是在所难免了。”
沈佳音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她怎么不知道现在的处境呢？
只是作为女人，沈佳音不信，蒋语瑶莫名其妙让侍婢和外臣见面是无缘无故的。
什么事情都是要先下手为强，才是最好。
“这事情会好好筹谋筹谋，你放心，我做事情什么时候没有把握了？”
正说着，就有人来报：“福晋，千树姑姑来了。”
沈佳音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千树这个人，背景大，会周旋，很有可能成为自己和沈太妃之间的传声筒，她自然要小心地对待。
“请她进来吧。”
说话之间，沈佳音已慢慢站起，穿着的长尾裙在地上拖曳着，有微风从裙底卷了起来，沈佳音有着一些惶恐，这么久没有见到府里头的厉害角色，她是带着担忧的。
“参见福晋。”
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到千树款款地走了进来，手里头还拖着一长串南珠。
她神色镇定，黑珍珠一样的瞳孔焕发着闪烁之光，沈佳音笑了一下，说道：“平身吧。”
当目光触及到了千树手上的南珠的时候，沈佳音的神色温和：“千树姑姑现在怎么也做起这样的事情来了？来人，快将南珠接下。”
千树眉眼之间泛起了淡然的光。
“福晋这次表错意了，这南珠，是要送给侧福晋的。”
这一句反驳让沈佳音的脸蛋顿时就变得通红，她有些讪讪地说道：“原来如此，那千树姑姑何必要绕到西门来我这里，多费了一次的脚程？”
千树知道沈佳音是聪明的人，三句两句地就说到了重点上，她说：“这也是沈太妃的意思，您不知道，这一次，连云姬夫人都有了珍贵的晚樱，但是侧福晋没有。”
沈佳音心中了然，沈太妃本来就和蒋语瑶不对付，这么一来，明褒暗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