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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一阵阵抽痛

“没有,挺有意思的。”林川从她手里拿过剩下的袋子,一下手里就满起来,他们满载而归。

“天天这样你就觉得没劲了,能有几个男人愿意在家洗衣做饭呢。”程雯把他的包跨在身上,再不好意思抱住他的手臂,被那大袋的菜隔开,也只能稍微站开些距离。

林川把袋子腾到一边,空出一只手臂。程雯笑着挽上他的手。

他们没有说话,面上都微笑着,秋天给了早晨金色的装扮,等待的尽头竟然真的是幸福。

杨执霆想起小慧的时候,却突然得知她离开的消息。

说不上失落吧,只是有些奇怪,她竟然就这样不辞而别。不过转念,也该为她感到高兴,她一定是攒够了钱,回老家嫁人生子了。既然断,就要断得彻底,所以她走得悄无声息。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和她很像。永远要收起内心真正的想法。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不想被别人当作脆弱。只是她可以回去重新开始,而自己只能继续伪装,直到自己都相信的那一天。

他开始为梅清妤挑选结婚礼物。

他细心回忆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细小的时候,希望能找出她感动的细枝末节。转念,感动又怎样呢?自己至多是一个细心的朋友,精心挑选的礼物也可能只是被束之高阁。

再不可能,不可能和她一起。

他甚至去检查过自己的心脏,怎么会有时候一阵阵地抽痛。一切正常。

只有在发病时心脏才会出现异像,但那时候往往为时已晚。就像他们这一段,或许只是她不安跳动的内心一次轻描淡写,只有他这样念念不忘。

不够前者刻骨铭心,没有后者细水长流。

什么都不是啊,原来。

一直是一个人和回归到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人变得贪心了,再也不像以前。

重复做一样的事情,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开车回家,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跟自己说晚安。以前寻常的事情变得有些无所适从,自己竟然没法和自己好好相处。

这时候的一个人不再容易入睡,却更容易想着另一个人。

就在这样一个思绪泛滥的夜里,杨执霆被自己的心情搅得难以成眠。半夜,他接到一通电话,他偏头看床灯,三点。

“喂?”他的声音很清醒,只是有些哑,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没想到这么晚你还不睡!”小慧的声音在夜里过分清晰,声线颤抖着。

“小慧?”他有些奇怪,怎么会这样晚还给他打电话。

“啊,是我!我在家呢!”她笑着,想挽回忍不住流下的眼泪。

“做了新房子,找到对象了吗?”他坐在床边,像以前一样和她聊天。

“嗯!你呢?”小慧蜷着身子坐在冰冷的泥路上,靠在新落成的洋楼光滑的砖面上,心里却怎么都不能平静。她害怕同村人带着嫉妒的夸赞,好像那些恶意随时会冲破她并不牢固的谎言,将她撕碎。

“我还是老样子,”他躺倒床上,与她说说话好像心中郁结散去很多,渐渐有些睡意。

“我,我遇到一个男人,他对我很满意,我们,大概会定亲了。”远处一阵狗吠在寒风中散开,清冷静谧。“可是……我很怕他晓得我的过去……”回家的这段日子,并没有想像中的愉快,每天帮着家里做活,让自己很忙,她怕和爹妈谈心。有时候她看出爹妈想和她说说话,可是她怕,怕自己流露出的心虚会让他们生疑。她丢掉了所有好看的衣服,穿上多年前离开家时候穿的旧衣服。可是,她的眉毛,细致的五官和保养过的皮肤都让她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

“骗人的滋味好难受。”她只有在夜里才敢说出这些话。

“喂?”小慧听见电话那头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她很羡慕坦坦荡荡的人,晚上总是睡得安稳。

同样在夜里睡不着的还有程雯。她收到一条信息,四个字,我回来了。

她忘不掉那个号码,就像催命的符咒,让她在夜里胆战心惊。

“许老师要回来做演出,要我做个开场,情况好的话,可能进他的乐团。”林川说话向来不快,程雯听得出他的心情非常好。

“那很好啊!”她只能平复成这样,语气能伪装,面上却怎么都装不出,只好低头走进厨房。

“嗯……最近大概会忙一些。”他觉得她的反应并不是料想中的样子。

“家里你不用担心……”程雯忍不住身体的颤抖,尽量稳住声音。

林川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电话打断。是许老师,他走到阳台。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她听到他尊敬的语气,他一直是敬重许老师的。在他遇到家变无法支撑高额的费用时,许老师主动让他继续学习,对他多方关照,他一直铭记。

他要出门,下午与老师见面。

他洗澡,剃须,穿了精神的衣服,看起来非常好。她一直在收拾打扫,忙碌地没有看他。

“我走了。”林川想让她看一眼自己,至少说一声:你今天看起来不错。他需要她的肯定。

“嗯,路上注意车。”她抬头看了林川,那眼神却没什么情绪,笑也只是扯了扯嘴。

林川推算了日子,大约是每个月的那个时候快要到了,他倒是释然了,心情也好起来。

“他晚上上班,那你来不来找我?”承恩收到信息,她气得发抖,怎么可以?他现在一定在小心地跟他说自己的近况,他却这样心不在焉,甚至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她不敢反抗,他像个狡猾的猎人,随时可能射杀自己。

林川看着对面坐着优雅泡着功夫茶的男人,还是少年时脑中的样子,只是眼角的纹路更加清晰,然整个人却更显得淡然。条纹衬衫陪着素灰的外套,显得比他还要精神。

“结婚了吗?”许忆朝品了一口茶,淡淡问。

“嗯,有儿子了。”林川有些不好意思,也低头喝了一小口茶。

“哦,很好,这次演奏会你也过来吧,露两手,我好把你推荐进去。”许忆朝微笑着,看着林川,他也一点没变,这张脸现在看起来也还是心痒难耐,也不怪自己这些年经常想到他。白净,细瘦,眼神有少年的光亮和他的忧郁。所有这些,他不会拒绝,当然也不会拒绝。他本来不需要那个女人,只是需要一个台阶。

“我明天下午去接你。”许忆朝的手机响了,他草草接了,嗯了几声,仍是笑着对林川。

“好,老师再见。”他安分地像个学生,充分尊重。

许忆朝继续坐在雅间,等着他的小学生。

“老师,是他!”夏阳走进包间,直接绕到许忆朝的背后,撒娇地搂住他的脖子。他知道他今天心情一直不错,见了那个人。

“坐下。”语气虽硬,却是笑着的,他不喜欢太听话的,林川那样刚好。单纯却疏离。

“哦,我想你了!”他安分不了几分钟就又坐在了许忆朝的腿上,手也在他的腰上敏感处乱动。

最后自然是灭火,他本就被林川点起了一簇心痒难耐。

像一张网,以你不知道的速度把人包紧,挣扎,却徒劳,离岸的鱼。

林川在房间关着门练习。他平时很少在家练,因为房间没有吸音墙,多少还是有些吵,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爸爸!爸爸!”乐乐在门外拍门,程雯赶紧跑过去,把他抱起来,也不管他撅起的小嘴。

“爸爸在工作!乐乐听话,妈妈买糖糖!”她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看着与他相似的五官,忧虑来了又去。

“什么事?”林川刚好停下,听到门外的声音。

“哦,儿子,没事,你继续练吧!”程雯抱走乐乐,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下午,许忆朝准时等在楼下。

“用的还是以前那把?”他挨着林川坐在车的后排,两人的身侧都放着自己的乐器,许忆朝甚至能透过裤子感到他的体温。

“嗯,用习惯了。”林川觉得有些太近,好像他与老师从没在这样小的空间这样接近,有些莫名紧张。

“等进了团,可以考虑换一个更好的。”他拍拍林川的腿,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

下车后,他们直接去的后台排练室。

关上门,空间就像静止的,四周都是隔音墙,异域风格的地毯。房间里鼓、音箱、钢琴、键盘甚至有调音台,在这样的环境里,林川很享受。

专业的事情,许忆朝从不怠慢,再说他进了乐团,机会还很多。他不用急在一时。

“就照你自己选的曲子来吧,开场一首稍微流行点的,中场和乐队即兴的时候你加进来。”许忆朝对林川的表现还算满意,即兴的感觉很好,这么多年倒是没有退步。

“嗯。”林川弯腰收拾,透过衬衫看得出衬衫里纤瘦的身体,白净的皮肤,锁骨中间一颗小小的红痣,这些都让许忆朝口干舌燥。

“庆功会你也留下吧,能认识很多人。”许忆朝清清嗓子,坐在他的身边,眼神胶着在他的背影。

“……好。”他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况且作为许老师的学生,他怎么去介绍自己呢,自己的生活算是一事无成的。不过,这真的是一个机会,林川想想还是应下。他现在不止是自己,可以凭着自己的喜好自由自在,他的背后还有家人,他的妻子儿子。

程雯躺在浴缸里,终于可以放任脸上不好的情绪,不怕别人看出了。

他现在应该在许忆朝的演奏会上。

当年,自己和现在的林川一样,听着他说关于那个音乐家的事情,在心里崇拜着。他的那些成就她并不太懂,单纯因为林川,他是林川的老师啊。

所以在林川放弃萨克斯的时候她才会想到求他,现在想起那张道貌岸然的嘴脸,她都会不寒而栗。可是林川还不知道,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也希望他不要知道。梦想的破灭,信仰的坍塌,那些丑恶的,他最好都不要见到。他已经够不快乐了。

她坐在地上,头发铺在背后,像浓密的水草。窗外月色很好,深秋的天空高透,印着稀疏的星星,很安静。

电话嗡嗡地震起来,她快速地接起,是林川。

“今晚顺利吗?”她期待他的回应。

“他喝多了,你开一下门。”是许忆朝。此刻他站在他们的家门前,抱着林川细瘦的腰,他的脸靠在自己的肩上,呼吸热热地擦着他的脖子。他可以直接带他回酒店,可是他并没有醉得那么厉害,坚持要回家。这个傻瓜,谁让他每一口都喝得实在,晚上也没吃什么,一场音乐会下来还撑得住才怪。

程雯顾不上许多,披上一件外套就去开门。她轻声唤林川,他还有些清醒,随着她进了房间。许忆朝在门外,并没有进去。程雯出来关门,并没有说话,当着许忆朝的面,关上门。

“许老师……”林川抓住程雯的手,小声说。

她俯下头才听到,叹息一声,顺顺他的胸口,“帮你送走了。”

他没有再说话,难受得很吧,随便程雯帮他换衣服,擦身子。

第二天自然是没法起床,喝混了酒,只能在床上躺着。乐乐站在床边,很好奇爸爸这样“赖床”。

“爸爸痛痛,乐乐跟外公去楼下玩好不好?”程雯小声走进房间,帮林川倒了温热的蜂蜜水,把儿子抱走。

“林川胃里一阵翻涌,起身去洗手间,却因为晕眩几乎站不起来。程雯只好扶着他进去。

“下次还是少喝,伤身体,看望好不容易给你养出来的肉,一天就折腾没了,你还我!”她心疼地扶他躺好,看着他明显凹进去的眼睛和不正常的肤色,气他不懂爱惜身体。

“唉,想进乐团。”他眯着眼睛,少见的慵懒。

“现在也挺好啊!”程雯帮他擦擦脸和胸口,缓解些难受。

“一个人可以,现在要养家,养儿子。”林川闭上眼,真的是有些累了。

程雯没有说话,低头亲了他苍白的唇。这还是她喜欢的林川吗?早就不是了。那个人,骄傲冷漠,而现在的他,却让自己温暖幸福。

“亲亲!”乐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看到妈妈偷偷亲爸爸,很不高兴,也挤进两人中间,要亲亲爸爸。

林川翻过身子,在乐乐的脸上亲了一下,却换来乐乐嫌弃的表情。

“看你!一身的酒味吧,儿子都不乐意了!”程雯抱起乐乐,林川还是需要休息的。

他重新躺好。虽然难受,为了他们可以过得比现在好,也真的不算什么。

他早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了,他们都已经错过太多太多。

杨执霆并不清楚今晚聚会的主题,只是朋友的朋友几乎叫了本市商圈里所有叫得出名字的人,来头还是不小。

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却很意外地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梅清妤的前男友和她的未婚夫。这样的场景他自己都觉得很滑稽,再加上自己,简直哭笑不得。幸好另外两人好像并不清楚对方的存在,他成了整晚最不自在的人。

那个男人瘦瘦白白,话不多,喝着白水,却一直被派对的主角照顾着,谁都没有说什么。原来这场聚会是为了那个著名音乐家的演奏会拉赞助,杨执霆通过许忆朝才知道了那个男人叫林川。林川,从长相到性格到名字都透着一股寡淡。

张医生是爷爷的主治医生,他自然还是礼貌地去打了招呼,只是没想到他也会参加这样的聚会,他第一次觉得他可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整晚他都在留意那两个人。许忆朝对林川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灯光昏暗,音乐嘈杂,他数次看到许忆朝半搂着林川,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偶尔与别人的眼神遇到,杨执霆发现别人竟是了然的表情,甚至有人在他耳边说:情儿。

虽然他不是什么新潮的人,但对许忆朝这样的人会喜欢这一口还是有所耳闻,只是他没法把林川和他放在一起。她呢?她又知不知道?

杨执霆直觉得心里从没像现在这么乱,他不想再待在这里,借口寒暄几句就拿起外套离开。

“我有了……你,你准备怎么办……”他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和男人低低的吼声,声音很熟悉。

他试着朝声音的方向走,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地无法言语。

他站在角落,看见对面拥抱的两个人,张医生和小慧。

他彻底蒙住,像脑中被引爆了一枚炸弹,久久都动不了,无法思考。

“我就要结婚了……”张医生轻轻拍着小慧的肩膀,对这个女人,他不是没有感情的。毕竟他的第一次是和她一起,况且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那你要我去打掉它,是不是?”小慧含着泪,忍而不落的样子很是动人。她比之前稍微丰满了一些,大概是怀孕的缘故。

“我也想要它的……它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他还在轻声安慰。

杨执霆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人怎么可以在一瞬间都变得这么陌生。

他打电话给汉宫的公关,对方提起小慧是一嘴的鄙夷。当初自己要走,又求他们要回来,回来没多久就有人包养,辞了。

他挂掉电话,不再听对方滔滔不绝的抱怨。

他只想知道她是不是知道,知道了又会多么难过。

走出汉宫的时候,天上飘起小雨,又凉了几分。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们重遇,现在他们重又分开,隔着千山万水,一程又一程。

梅清妤看着窗子上慢慢铺满密密的小雨点,拉上窗帘。她像一般的准新娘一样的忙碌,却少了一些幸福。她一直在不对的时间遇见不对的人,林川,杨执霆。她真心喜欢过他们,也想过与他们中的一个一辈子一起。可是最后的结局却从不能遂心,也许爱情与婚姻并不是一一对应,她庆幸自己见过爱情的样子,所以也并没有多少遗憾。

也许是秋夜的原因,明天可能会是好天气。

这世界一孤单,我就想大声叫喊你的名字。

梅清妤从梦中醒来,说不上是噩梦还是好梦,她梦见杨执霆。梦里她重复着过去某一天的约会,一起吃饭,牵手散步。醒来的失落那样久久不散,抓不住又放不开,她讨厌自己。

只有你只有我,这样简单,却成了她的奢侈。

大概一纸婚书是最后的保护。

这个时候,张医生在另一张床上醒来,手边是陌生的肌肤。她的梦在没有说出口之前就注定的实现不了,亲手撕碎别人梦想的怪兽却长着一张无邪的脸。

很有默契一样,梅清妤却意外收到杨执霆的短讯,问她好不好。

不好。她心里回答,手上却快速回复:有点忙,还好,你呢。

还好。她说自己还好,是不知道还是什么。他盯住手机屏幕,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太多话想说,身份换来换去,最后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是朋友吗?可能是她最不想见到的朋友。

他没有再回复自己,大概是他比自己忙地多,是真正的忙碌,不像她,在自己的生活里奔走,想显得匆忙到无法顾及琐碎,却总在安静的时候,被安静逼到死角,只想尖叫。

她不该是今天的样子,喜欢就说。可是她的棱角不知不觉被磨得再也找不见,安心待在自己的安全屋里,以为不闻不问就可以安然渡过。

她突然不认识这样的自己了。

如果说以前是林川躲着程雯,那么现在情况刚好相反。他想告诉她他终于进了许老师的乐团,终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可是,她总是很早出门,很早睡觉,与他的时间错开,逃避的感觉这样强烈。

“怎么了?”许忆朝觉得林川今天太不再状态,让他单独留下,其他人继续排练。

“对不起,许老师,我不在状态。”林川的脸色并不好,眼底有些浅浅的青色,他肤色白,很明显。

“小两口闹别扭?”许忆朝把眼神放在别处,不去看他淡粉色的薄唇和低垂的睫毛。

“嗯。”他心底一直把许忆朝当成如师如父的人,脆弱也并不加掩饰。

“今天回家休息一天,解决好了再来。”许忆朝搭上他的肩膀,觉得心脏跳动地奇快。他已经太久没有心动的感觉了,那些年轻的身体,熟稔地动作眼神,全都不及他一个不经意的一个表情。

林川回家的时候,家里并没有人。他给自己倒了水,她的手机在沙发上放着,应该很快会回来。

她的手机一直震动,他只好拿起来看,也许是急事。

同一个号码 ,没有显示名字。

想你了,来找我。

不停地在重复着,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空白着,弄不清楚情况。

放下手机,他开门出去,不想待在这里,不想看到她。

许忆朝放下手机,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很好奇,很心痒,想看到他。

林川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行人匆匆,即使撞到他也只是匆匆表达并不真诚的歉意,好像别人就应该理解他的忙碌。他从没想过这样的情景,不知不觉走到最后,他也已经离不开,她却一下推开他,让他向深渊下坠,被风撕开身体,一直下坠。

不爱了吗?爱与不爱可以这样轻易,就像天气,今天爱你,明天地狱。

反季的水果,甜得很不真实。

小慧躺在沙发上,吃着张医生买来的空运自宝岛的水果,人生还真是无常。昨天她还是被人退婚的女人,今天却被人好吃好喝地宝贝着。昨天还是仰人鼻息,今天换做他人对自己小心翼翼。

她喜欢自己像一团火,被纸包着,野心勃勃。

张医生是时而忧愁时而欢喜的。对着梅清妤,他总是体贴讨好又避尤不及,对着小慧,他温柔细心望穿秋水。

可一边在满心欢心筹备婚礼,一边同样满怀期待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人生里两件大事同时在他身上发生,却十足令人尴尬。

跟梅清妤吃饭的时候,他不可谓不体贴。演戏要融入角色才会入木三分,而他,现在的角色是称职的准新郎。

要不是中途那个来自“医院”的电话,梅清妤半点疑心都不会有。她坐在对面,看着他煞有介事地解释,恨不得指天发誓。他不记得了,之前他并没有这样多话,只是一个电话,坦坦荡荡又如何呢。

她还未结婚,却做了很多已婚女士做过的事,如调查通信记录。

她就像在跟自己赌气,结果很重要,输赢却像个玩笑。

她按出那个占据他大量时间的号码,嘟,嘟,一下下挤压她的心脏,最后终于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放下心来,就像解脱,原来是真的。

她开始有些恨他的残忍,两人的父母细心为他们操办每一个细节,想把自己没有用到的好东西全给他们。他们要幸福,要不留一点遗憾。

日子一天天临近,她越来越惶恐,该怎么叫停这场仪式,免于亲手葬送这场虚幻的幸福。

梅清妤不知道上天对她是不是太好,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为她轻松解决了这个问题。她与两家的妈妈一起出街,在一条宽阔的人行道上与对面相拥往前走的张医生二人迎面遇到。

一切不言而喻。

可笑的是,所有人都第一时间盯住她,看到她的不动声色,都忙着安慰。却让那二人扬长而去。

她们三人在最近的一家店里坐下,三人都无话。梅清妤回想那张脸上尴尬的表情,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那个女人,穿着平底鞋,小鸟依人靠在他身旁,好像二人还拎着菜,是要回去做饭吗?连爱巢都有了。

她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但绝不是难过,只是觉得失望和悲哀。

她们的决定是叫停所有筹备,双方不再往来。对方也没有什么好说,自家儿子不争气,只好吃个哑巴亏,倒是之前的气焰完全熄灭。

梅清妤昂首走出门去,觉得空气从没像此刻的轻松,原来放弃一个不爱的人,绝对是解脱。

这世上,只有爱和喜欢,假装不来。

失去梅清妤这个挡箭牌,张医生和小慧的关系不得不被放上台面讨论。

大概是一直听话的缘故,他找不出任何话来反抗,很快认识到自己的离经叛道,开始怀念梅清妤的体贴大方。

小慧本就不对这个男人抱有多少期待。那样容易被自己引诱的男人,想也没有多坚定。

偷来的幸福最是经不起变故。

生活就像一张被谁任性揉皱的一张白纸,抻一抻又再次平整。

梅清妤不想待在家里,所有人都对她小心翼翼,就算她再掏心掏肺说明自己并不感伤,也没有人相信,只觉得她大约是故作无事。

被人误会成这样,她自己都觉得很好笑。

“知道吗,现在你就是我们家的反面教材。”苏红写打开敞篷的车顶,在秋末冬初吹着冷风,拉风地厉害。

“谁叫你从小就没个榜样呢。”梅清妤倒是不生气,反而这样亲切让她觉得前所未有地放松。

“好人都是相似的,贱 ……人却各有各的样子。”魏双幽幽从后座飘来一句。

三人互相看了对方,只有苦笑,他们的机缘特别好,这一辈子算是没有白过。

“就这么便宜他啊,有我姐夫呢。”苏红写本来就看不惯那个道貌岸然的医生,现在事实更是证明了他之前的感觉是多么正确。

“你就不学点好,陆昂自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就别给我添堵了。”魏双和陆昂之间的事,并不得家里人的同意,他最近正在争取业内表现良好,在未来岳父母面前不至于风评太差。这个时候,真的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

“能积点德别说我了么……那个人现在三天两头往我家跑,烦。”梅清妤特别珍惜在外面的时间,因为回去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不想见到的人。

“好嘛。”苏红写祭出一张招牌笑脸。

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漂浮,浮沉之间,自由自在。

谁也不会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见面倒不如不见了。

整个家庭聚餐的过程,杨执霆都没有什么心情,浅浅吃了几口饭菜,所有人都因而没了胃口。

“明天我们去看看老梅一家子吧,挺久没走动了。”第一个开口的是杨爸爸,此话一处,愣了几秒后,一致赞成。

然后餐桌的气氛才热络起来,讨论明天带点什么过去,谁要去,谁不能去。

杨执霆看着一家人,眉目间有着相似的感觉,心里忽然温暖起来,至少他还有他们。

此时,林川却前所未有地觉得孤单。

他一直一个人,努力过得精彩充实,他可以抛开人群,不被别人左右。可有天真的试着去拥有的时候,却正是失去的时候。原来,不在乎是最好的防备,相信却是最大的冒险。

杨执霆一家人极有礼数地去了梅清妤家,两家人之前的稍有隔阂,却因为这个事情突然消失。

气氛融洽,却稍有遗憾,梅清妤自己背着包出去玩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执霆不知道是该放心还是继续担心,眼见为实。他总是想亲眼见到她,观察她的表情,自己去判断她的心情。他不信别人说的,甚至她自己说的,只有眼睛最真。

“一个人出去的吗?”杨执霆还是抽空出去给她发了短信。

“嗯,在大巴上,回去再约见。”梅清妤迷迷糊糊睡过去,过了很久才看到,回复。

“注意财务,别和陌生人搭伙。”几乎是立刻,杨执霆就回复。

“知道了,管家公。”梅清妤现在才知道,自己有些想念他的唠叨和挂念。

“等你回来。”他谨慎把信息发出去,这样模糊的字眼,好像有种情绪他也不敢确定。

“好。”梅清妤看着屏幕,四个字,简洁明确,他这个人一直是这样。好像他们是多年没见的朋友,这一刻忽然找回曾经的熟悉。

看过太多的风景,蓦然回首,最美的竟然依旧在原地等候。

山区的夜色浓得无边无际,只能借车窗透出的微光看见周围的公路。严格说来,已经不是公路,只是相对平整的碎石路,盘山前进。

梅清妤掏出手机,三点,周围的人都在熟睡。

他的最后一条短信是一点,他要睡觉了,叮嘱自己不要睡得太沉,注意安全。

梅清妤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多远多高,他始终抓着那根线,所以,她感觉到踏实安心。

他一直给她自由,她却从不靠岸。

窗外开始下起雨来,能见度更低,她撑起下巴,有些放空。她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雨势已经很大,雨点在车窗上形成一小片雨幕,等她想起自己行进在盘山公路上的时候,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我害怕。”她想有人陪她说说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执霆,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所以她试着发了一条信息。

“怎么了?!”杨执霆并没有睡得踏实。她去的是山区,又是夜间大巴,他一直不放心,手机开着放在枕头边。

“雨下得有点大,我们还在盘山。”这样快的回复,他是还没有睡吗。

杨执霆坐起来,直接给她拨了电话过去。

“我陪你说说话,雨停了就好了。”夜里他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晰,声音有些沉,大概是刚醒。

“嗯,我把你吵起来了吗?”听到他的声音,她很心安,放松下来,听着他的声音,好像跟他在一起。

“你们什么时候到目的地?”杨执霆干脆起来,打开电脑,找到她的路线,放大再放大,现在只想在她身边。

“什么时候回来?”与其牵挂,不如一起。他开始查询余票,甚至编排工作安排,争取能空出几天时间。

车体剧烈晃动了一下,突然刹车,信号一时中断,听着嘟嘟的忙音,梅清妤忽然被拉进现实。

车上昏睡的乘客慢慢都醒来,车里开始沸腾。他们临时停靠在一个稍微空阔的地方,前方路面山体塌方,司机不敢贸然通过,只好等待天明。

所有人都在试图打电话,司机和随车的工作人员也在忙着与总站联系,一时间,他们就像漂浮在海上的浮木,没有方向,不能靠岸,随波逐流。

电话中断后,杨执霆再试图联系就总是难以接通,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无论怎样,他天一亮就出发,自己去找她。

做好决定后,他一个人安静地找出登山包和应急装备,打包好了,坐在客厅,等着天亮。

梅清妤他们最终被通知,的确是大雨导致滑坡,前面路面也塌方,不能前进。山路偏窄,司机不敢在能见度不高的时候贸然掉头,况且一路走来路况也欠佳,在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时候,他们只有暂时困在这里。

她没有同行的朋友,只好自己抱住自己。手机依旧无法接通,她干脆不再浪费电量,安静地等待。

她一直不爱吃零食,背包里只有不多的饼干和水,她不敢浪费,只是小口地抿着水。天已经亮了,外面的雨势并没有减小,车里一片压抑。

没有人可以想象,外面的人是怎样的焦急。

杨执霆赶到车站的时候,天刚有些亮起来。

去那里的车只能从这个老站出发,墙上刷着上个世纪的标语,斑驳地几乎分辨不出来。要不是这一次,他可能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

窗口的售票员从他走进售票厅就开始注意他,所以他低头询问的时候,彻夜值班的中年售票员显得有些激动。

那条线路故障,暂时不通车。

不通车?电话还是无法接通,是线路的故障还是车,车里的人呢?

他坐在车里,有小贩挑着担子陆陆续续开始一天的忙碌,时间在流失,他不能再等。

杨执霆打开导航,手机一直不停重播她的号码,他需要听到她的声音,只有听到她还平安才能放心。

天亮以后,陆续有人下车,车长为了确保全车人的安全,不再放人下车。

车门紧闭,外面天色是雨天的阴沉,车内的气氛自是人人自危。

梅清妤努力不去听周围人讨论的那些可能,她希望这次只是普通的堵塞,只需要等待。

接近中午的时候,车内已经有人频繁往车长那里跑,要求他打电话求救,或者另找路线。总之,要走。

可当下所有人的电话都无法接通,车长自然也不例外。临时改道更是不行。就车长对这附近的了解,山路本来就灾难频发,能通行的稳定路线少之又少,他自然不会冒这样大的险。

言语间冲突不断,最后车长打开车门大吼:想出去送死的我不拦着!全车给我做个见证!

为首那几个小伙愤怒地下车,全车人看着他们雨中的身影,不知他们走向的又是怎样的一条路。

下午杨执霆终于到达最近的收费站,可前面堵着长长的车队,看不到尽头。他干脆熄火下车,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前面是过不去了,所有的车只能在这里等,具体情况要看抢险武警的反馈。

问清楚出任务的军区部队后,杨执霆几乎用尽了所有能找的人脉,爷爷的战友,父亲的同学,自己的朋友,联系了一下午,他最终加入了徒步入山的队伍。

行进过程中没有人有多余的话,他走在这支小分队队长的旁边,不敢多问,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跟上队伍。

天色渐渐暗下来,沿路他们遇到很多辆堵在路上的车,杨执霆每次都在队长询问情况时匆匆在车厢里寻找她的影子,可时间有限,他只有跟上队伍,继续前行。他们的目的是险情发生的最前线。

他的身上已经沾满了泥沙,冲锋衣的颜色都难以辨别。路上经常有小规模的滑坡,他们不得不徒手移开石块,折断挡路的树枝,只是为了前行。

此时的车里有些安静,所有人都默默等着救援,挨到晚上,大家都有些力竭。出走的几个青年还没有消息,不知获救了没有。

就在大家一片沉寂的时候,车后座透过玻璃射过来几道手电的光亮,在昏暗中为全车人带来生机。

梅清妤试着打电话,还是没能接通。

杨执霆穿过队伍,终于看到那个身影,他呼出一口气,忽然感到自己浑身没有了一点力气,到处都在叫嚣着疲惫。

“梅清妤!”他大声叫她的名字。

梅清妤抬头,他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她拨开人群,此刻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早已不是平时的样子,他的头发被雨水和泥水打湿,只有那双眼睛温柔地看着她,好像已经等了她很久。

她说不出话,泪水流了一脸,他什么也没说,从衣服口袋最里面拿出一方手帕,不沾泥水,带着他熟悉的味道,安心的味道。

战士们开始用简易的工具排除路障,救援也已经在路上。

杨执霆安顿好梅清妤以后,也立刻加入了队伍中,他们一路同行,趁他还有力气,自然义不容辞。

梅清妤想拉住他,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用什么理由劝阻。

“你要小心点!”她最后拉住他的衣角,满心忧虑不想松手。

“知道了!”他笑得爽朗,和车里的几个青年人一起赶上了前面的队伍。

她坐在车里,裹着他带来的冲锋衣,如果可以,她希望他并没有出现,这样至少她不用这样担心。担心前方看不见的黑暗中有人带来不好的消息。

在又一场暴雨来之前她随车退回了最近的服务站,他们说余下的人会在随后的一辆军用卡车上随车回来。

服务站里大家都有一些劫后余生的兴奋,交谈之余,说到那几个出走的青年,大家都有些担心。

此时,外面开始下起雨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打乱了阵脚,她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说好的那辆车迟迟没有来。

远方传来若有似无的警笛声,雨幕中警灯闪烁,车长出去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人被滑坡埋住,正在抢救!

她只有祈祷,他还平安,他还平安。

杨执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他沉沉睡着,睁开眼却身处一个昏暗的房间,陌生的床铺。

不远处的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认得,是她。心一下放下来,至少他们都还平安。

“呃……”他试着下床,带动腰肢却是一阵钻心疼痛。他掀起上衣,果然裹着一层纱布,再摸到后腰,看来伤的就是那里。

“醒了!”梅清妤被他弄出的声响惊醒,自从那晚看到他从担架上被抬出来,她再没能好好睡觉。闭上眼,都是他惨败的一张脸。

“嗯,怎么不回家睡?”他抚摸她的脸,自己的手轻易就能遮住,现在显得有些憔悴。

梅清妤说不出话,抱住他的手臂,哭得止不住。

“如果你一定要结婚,记得,一定第一个想到我。”他挪了挪身子,这段时间一直酝酿在心里的话,终于找到时机说给她听。

“嗯!”她抬起脸,一张哭花的脸,可从未如此动人。

“我去叫医生来给你看看!”梅清妤整理了一下衣服,帮他盖好被子,匆匆跑出去。

她在走廊平复了一下才往值班室跑。

医生大致检查了他的情况,还算稳定,之前并未醒来是因为疲惫的原因。

梅清妤送医生出了病房。

“你们还是自己和他说吧,他总要知道。”医生不让她再送,独自走回值班室。

“你来我这边睡一下,那里没有被子,会冻着。”杨执霆掀开被子,往旁边用力挪了挪,留出一个位置。

梅清妤听话地依在他身边。

“回去要好好洗澡了,你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从他的胸前抬起头,带些嗔怪对他说。

“好,都听你的。”杨执霆抱紧她,从未有过的踏实。

第二天,他们坐上救护车回城,他一直躺着,心里有些不安。

那些救护员对待他的小心翼翼让他有些怀疑,好像,好像他不能动弹一般。

梅清妤一路山都趴在他的担架床边睡觉,她不是困,只是不想看着他像平时一样的温柔,她假装久了就会难过。

该怎么开口,怎么弥补,他都是为了她。

“还不下班?”梅清妤的声音从公司内线里传来,杨执霆不免有些意外。

“你都打入内部了啊。”他放松身体,靠到椅背上,看看手表,这次坐的时间有些久。

“不提醒你你就一直坐着,起来活动一下!”她主动搬进他家,收拾完东西还不见他回来。想来,之前问他是不是下班,可能都是哄她的话。

“这段时间积的东西太多,不做不行啊。”杨执霆扶着桌子站起来,他恢复地不错,可是这不能久站不能久坐的毛病怕是要跟着他一辈子。

“腰痛不痛?回来我给你按一下。”梅清妤安心地窝在她刚收拾好的沙发里,等着他回来。

“我回去就晚了,你别过来了,我可以,今天状态很好。”他走到床边,周围的大楼都熄灯了,霓虹都是路人回去的灯火。有人在等待的感觉很好。

“好,好,你快下班吧!”他一工作起来就是油盐不进,除非做完他的计划,不然任谁都没法拉他回家。

挂了电话,杨执霆看着电脑上滚动的数字,突然没了做下去的心思。

人生总是这样不完美。他爱她,却不能在最好的时候和她在一起。现在她爱他,他却再不是那个最好的自己。总是要失去些什么爱情才会圆满吗?

也许,人在一帆风顺的时候总是期盼更多,挫折过,就豁达了。

他关下最后一盏灯,拿起门边的手杖。

他不否认,不想下班是为了错开下班的人群,他还不习惯,不习惯被别人看见自己撑着一根手杖。

开门的时候,杨执霆发现家里亮着灯。他下意识就认为一定是钟点工走得时候没有关。走到卧室才看到梅清妤在收拾衣柜。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他坐在床上,走了这么久,腰有些难受了。

“临时查岗呗,顺便考察一下,喜欢我就住这儿了。”她看到他额上的细小汗珠。这个季节,这个天气,和他有些难看的脸色都撕扯着她的心,每时每刻不得安歇。

“这回不走了吧?”他对她伸出手。

“不走了。”她拉住他的手,坐在他身边,“真的不走了。”

总会有那么一刻,你什么都不想,只想和那个人在一起。

也总会有那么一刻,曾经铭记的开始渐忘,曾经珍惜的弃如敝屣。

当艺术掺进金钱的时候,在夹缝中尚且能够生存,然而在权力的争夺中,却实难自保。

林川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固定的演奏方式、准确的音符、严格的节奏,他都可以。可总觉得少了,大概是缺少了热爱和激情。

他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害怕了。他想逃,这是最糟糕的事。

都说女人敏感。男人对陌生的气味也有天然的抵抗。

林川在程雯身上发现了不同于自己的男人的气息,从心灵到身体的洁癖突然发作,他不再把那里当作家。

他早已经没有家。那是心理的认可,他早就自我放逐。像寒鸦、像浮萍,无枝可依,无处可归。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才开心?”程雯看着面前的男人,微笑着不动声色地脱下她的衣服。他似乎很享受折磨她的过程,饶有兴味。

“我就是喜欢看你这样,特别好看。总是让我想起那时候,你为了林川求我的样子。”许忆朝盯着程雯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因为自己的话一点点红了眼眶,很有意思。

“他那么尊重你,哈哈,真是笑话!”眼泪和笑容在她的脸上形成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是绝望,因为她不曾有过希望。

“我一直都觉得他不聪明,连你都不如。”许忆朝突然没有了兴趣,假装出来的性质根本经不起她这样的浇熄。

“你告诉他吧,大不了我们离婚。”程雯拿起地上的衣服,真的说出口并没有想象的痛苦,他已经不需要自己照顾守护,而且他的喜欢那么少,应该早就被失望抹去了吧。只要他不伤心难过,她就可以放心离开。

林川几乎同时收到来自许忆朝和程雯的信息,大意都是有急事找他。他稍加权衡,还是打车去了许忆朝下榻的宾馆。他和程雯已经恢复到很久之前的状态,彼此互不干预,只是共用一张床而已。

许忆朝坐在沙发上,看着林川走进来的身影,看得几乎有些失神。

其实他只是一时冲动想看看 到底林川会不会来。程雯一旦回去,一切就都无法改变了,他再也没办法得到他。想到这里,他突然生出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

林川不像之前的拘谨。自从在一个乐团工作后,许老师对他的照顾让他有如师如父的感觉,两人之间更加亲厚。他只是安静地听他推荐的曲子,分析段落调式,其间的离调以及精妙的solo。许忆朝很享受眼前的一幕,这个少年吸引他的最初,大概也是因为他痴迷的样子,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和音乐。

他递给林川一支烟,在烟盒里藏了很久的一支烟,特殊的口感,绝妙的滋味。

他想都没想,就这他手中的火点燃。

这支烟的味道很不同,似乎更能让人放松,随着节奏,他兴奋地像个孩子。

许忆朝安静在一旁看着他痴醉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更多。他一开始就不想毁了他,所以他从不用这样的手段,因为他不是那些男孩子。他是在心底把自己尊为师长的学生,他有天赋,这一切,他都不想亲手毁灭。可是,人有时候会有贪念,会孤单,会想得到心爱的东西,不和其他人分享。

身体好像漂浮在空中,不受自己控制。他好像记得自己是来了老师这里,可是老师在对他笑,不对,是程雯,是梅清妤,他看不清楚。所以,他走进她们,摸摸他的脸,可是地板在晃动,他站不稳。

许忆朝扶住他,抱住他,从耳后开始一寸寸亲吻,像一场洗礼,欢迎他来到自己的世界。

林川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每个毛孔都渴望被爱抚。那双手,不知是谁的手,在他的皮肤上惹起一阵阵颤栗,他几乎要攀上巅峰,在他的手,他的口中摇尾泣淋。

许忆朝努力把持自己,他有些后悔,可林川却怎么都要不够一样,他狠下心,与他一同奔赴快乐的彼岸。

他几乎力有不逮,年轻还是好,他已经有些老了。不过,至少,他还年轻。

许忆朝望了一眼沉沉睡着的林川,丢掉了那半支烟。

水流打着旋窝,带走一切,烦恼与忧愁,爱与恨,都消失地好像不曾存在过。

原来醒来时身边睡着的人正是自己所爱的人,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许忆朝痛恨一切过于美好的实物,因为大多数不真实而且不能持久。

这一天是值得记住的,他几乎是第一次带着欣喜看着身边躺着的人。得偿夙愿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许忆朝习惯清晨洗澡,因为他的夜晚大多数时候都会留下他不喜欢的气味。仔细洗完澡之后,林川还在沉沉睡着,像个孩子一样的睡颜。

许忆朝放好水,把他抱进浴缸。

“嗯……”林川很想睁开眼睛,可意识混沌,脑袋无法支配四肢,只好由人摆布。

“洗澡,你听话。”他第一次这么耐心。过去那些孩子们,玩得比他疯得多,哪里需要他来善后。

第一次为别人洗澡,他这一辈子不曾侍奉过老人,也不曾抚养过孩子,想来,倒是不完整的。即使林川这样高度配合,还是把许忆朝累得几乎想半路放弃。

可他想再仔细看看他,他的每一处,每一寸。

下午三点的阳光像玩累的孩子,疲惫却还是有些活跃。林川用手挡住窗帘露出的一条光线,堪堪照在他的左眼。

身子是清爽的,穿着干净的睡衣,有些大,大概是许老师的。

对了,他来找许老师,然后呢?那段时间好像真空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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