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一场冷雨裹挟着薄雪淅淅沥沥下了几日,仿佛在一夜之间,庭院里的草木渐次凋零,枯叶朽枝,一派萧瑟惨淡景象。
朝颜披衣坐在窗下,提笔瞬间,却是无从写起。前线频频传回的战报令人听在耳中心神皆骇,残酷的杀戮与血腥日日都在边城上演,朝颜心中牵挂着远方的那人,却也只能默默为他祝祷,愿他能平安归来。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身后猛地传来的声音令她几如白日里撞了鬼一般打了个寒噤,刺鼻的酒气袭近,夜飒已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目光阴恻恻地盯着她。
再看到这张暴戾凶残的脸,她死死攥住自己的掌心,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
夜飒盯着她的反应,又扫了眼她脸上尚存的淤痕,嘴角浮起一抹残忍的笑:“朕本来不愿见你,可现在有一件天大的好消息不得不来告诉你。”
朝颜漠然不语,隐约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他阴沉着脸,眼睛里却带着幸灾乐祸的快乐看着她逐渐灰白的神色,“半个月前,与突厥人交战之中,杨烨所在的队伍被突厥人包围,他与突厥人苦战三日,最后身中数箭,力竭阵亡。”
叮的一声,朝颜手中的笔杆猝然坠地。
如预料中一样,那个眉目磊落的男子,终究还是得了这个结局。
她晓得,是自己害死了他。这都是她的罪过,他出身高门,风华正茂,分明能够平平安安做他的司卫少卿,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然后生儿育女,子孙满堂。
朝颜望着远方晦暗的天色,几只秋雁结队飞过,慢慢消失在宫殿檐角,便是一瞬间的苍凉。
“夜飒……”她的声音无力而低缓,“费尽心机把我身边的男人一个又一个铲除,你不厌倦么?”
“厌倦。”他站在她背后,声音平淡。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
“因为朕爱你。”他恶狠狠地说。
“可是你明知道,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而且这样做,我会恨你,甚至——”朝颜捏紧掌心,仿佛已经咬牙切齿,“甚至我还会杀了你!”
“可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他猛地扼住她的颈,逼迫她身子往后仰,眼睛盯紧她苍白如纸的脸。
“那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却是轻轻地一笑,容颜分明依旧美丽,眼睛里却空空的一片,仿佛只是他手中一个没有生命的绝美偶人,任他操控,任他践踏。
半夜里,朝颜从一阵心悸中惊醒。更深漏残,四下里安寂无声,静得似乎只剩下她狂乱的心跳,心口一阵阵搜肠刮肚般的刺痛,如疯狂滋长的藤蔓,缠着她的咽喉,缠着,死死缠着,缠得她喘不过气来,几乎快要窒息死去。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凉,她摸黑踉跄着下榻从柜子里摸索到一只白釉瓷瓶,灰白的药粉从瓶口一点点倒出来,落在发凉的茶水里迅速融化,她一双手抖得连茶杯都端不稳,好容易艰难地喂到唇边,这才吃力地咽了下去。
药,是取上好的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制成。寒食散,治伤寒杂症的良药,亦是惑人心智,使人沉迷放纵自我的毒物。宇文晋磊每月定时便会差人送进来,他心思向来慎密,晓得她心中所求,寒食散,亦是他用作套住她的有毒的香饵。
起初,兴许是万念俱灰后的自暴自弃,朝颜试着吞食这传言中能使人飘飘欲仙却万不可沉迷的禁药,而渐渐的,却成她在这华美冰冷如金丝笼的昭阳殿里唯一的慰藉。也许只有在药物作用下那短暂飘渺的虚无里,她才能忘却一切烦忧。
一切终于平静下来,朝颜按着胸口终于缓过了气,而背心的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裳。唇舌间药味的微苦终于散去,她虚弱地跪坐在榻边,目光游移到身侧夜飒沉睡的面庞上。
月光从窗格透了下来,照在他飞扬挺拔的眉峰,是说不出的俊美。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然伸出手,手指隔空放在他颈上。
现在,只要她用力摁下去——至少他还是死在自己的手里。
朝颜的呼吸加促,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凝聚在颤抖的手指。直到夜飒在梦中慢慢翻了个身,唇中溢出几声含糊的呢喃,恍惚是在呓语,“阿嫣……”
她僵在了那里,手上力气仿佛被什么尽数抽走,终究是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