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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苏泠(1)

一旦开始回想,思绪便被记忆淹没。

记忆真是种奇怪的东西,有些人,有些事,淡忘了淡忘了,多少年也想不起来,其实如同冰封下的暗流,不知何处开裂的一道细缝,便猝不及防地喷涌而出。

玉叶想起那个冬日的午后,清晰得仿佛历历在目。

那时的玉叶比现在年轻几百岁,但也足够老。

早上好友诞下一双孪生儿,那新父亲以前曾经对玉叶说,让我一生一世爱护你。

一生一世的誓言,浓缩到几年就结束了。

很难说清心里的滋味,但是玉叶已经活过了那么久,余峨的日子再单纯,也看过了那么多事。所以,去道贺,微笑,对那男人说,恭喜。

走出好友家的门,那男人的身影就淡了,仿佛连个囫囵模样都拼凑不出来。反倒是那两个初生婴儿,红扑扑的脸蛋儿一直在眼前。其实很丑,像一对儿还没长出毛的小猫,然而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细细绵绵的,打动着她。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或许,里面有些她想要的味道,结婚,生子,家的味道。

玉叶漫无目的地走。那天雪很大,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色,看不清前路。

余峨的结界由上古神器镇守,外人要进余峨很难,但是余峨的人要出去并不是很难。尤其玉叶时常进进出出,开启结界对于她而言就像自然的身体反应。所以当她踏上几乎干燥的泥土,才发觉自己已经离开了余峨,站在那棵大树下。

大雪对于东荒和余峨一视同仁,但是那棵树实在太大了,只有零星的雪花穿过繁茂的枝叶,落下来,立时融化,无影无踪。

远处,鹅毛大雪,纷纷洒洒,山坡上连树木都分辨不出,只有高高低低连绵起伏的雪。

玉叶远远地望着,像站在一个天地,遥望另一个天地。

那种感觉,有点儿像午夜梦回,再也睡不着的时候,独自回首过去的人生。疏离而清晰。

玉叶站着看了会儿,又往前走。原本漫无目的,走走就走到了山坡上。

山坡的另一面,几个小孩子在雪堆里钻来钻去地玩。都是余峨的孩子,其实山是一样的山,雪是一样的雪,但是外面的总比家门口的好玩一些,玉叶小时候也是这样。

孩子们在玩捉迷藏,在雪地上挖洞,然后把自己藏进去。

挖来挖去,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玉叶正沿着山脊往前走,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回来。

走到近前,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孩子,惊惶失措,手指着地下:“死人……死人……”

玉叶低头,那雪洞深处,露出一只惨白的手。

修长的手指,攥住掌心里一块乳白色的石头,攥得那样紧,关节狰狞地突起,仿佛他临死前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握住这块石头。

玉叶把他从雪里挖出来。

他浑身是血。

整个人就像是浸在血泊里,然后又冻结成一个血色的躯体。当他倒在雪地里的时候,身上一定还在不停地流血,冰雪凝固了血迹,鲜红的颜色覆盖在已经紫黑的血渍上,斑驳而可怖。

玉叶一时分辨不出他究竟伤在哪里,只是惊讶一个人居然能流这么多血。

余峨是个清净的地方,玉叶从小见过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在密林中看见邪兽吞食东荒的流浪者。但那也不过是远远的,模糊的望见。而眼前这个人——玉叶蹲下来,用雪擦去他脸上的血污,一张年轻的脸庞渐渐清晰。

惨白的脸色,乌黑的头发,鲜红的血迹,令那张脸看起来无比夺目和诡异。

然而,这也是玉叶曾见过最英俊的脸。

奇怪的是,流了这么多血死去,在这个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痛苦的表情。他的眼睑轻柔地合在一起,宛如只是沉睡过去一般。

甚至,他的嘴角,还含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只是薄雾般的笑容,却令他惨白的面容看去那么温柔。

身后探过一只小手,轻轻拉扯玉叶的衣袖,“我怕……”

玉叶回头,几个孩子抱成一堆,瑟瑟发抖。这样的场面,对小孩子来说,委实太过恐怖。

“我们回去。”玉叶说。

至于这个人,玉叶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毕竟他已经死了。

她站起来,挪开脚步。无意间脚触到什么,低头,正看见那人手里的石头倏地变色。

本来那乳白色的石头看起来平淡无奇,然而一瞬间,却忽然变得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那种盈润的光泽,仿佛从石头里往外透出,在阴暗的大雪天里,就像一颗会发光的星子,无与伦比的美,刹那间吸住了玉叶的心神。

然而,那光泽一瞬而逝,转眼石头又恢复了乳白色的原状。

玉叶愕然,那是什么?

她俯身,想把石头从那人手里抠出来,然而,那双手握得那么紧,仿佛他最后的生命全部付诸这一握。对他而言,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以至于在死后也绝对不肯放弃。

玉叶用上了两只手,很大的力气。

石头终于有些松动。

突然,那只手动了动。

手指又收紧了。

玉叶吃惊得差点跳起来。她松开手,后退,紧紧盯着那个血色的躯体。

起先是完全的静止,仿佛一切都不过是她的错觉。良久,那人的另一只手动了动。

他没有死?玉叶惊愕莫名,这个人居然没有死?!

她又俯身,在他鼻端探试,极慢极弱的呼吸从手背拂过。

忽然,那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玉叶凑过去。隔了一会儿,玉叶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呼唤。那样低弱,几乎淹没在风雪中。

可是,又那样温柔。

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缕微光中,他可能已经忘了一切,可是,他不肯忘记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该是怎样地铭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才会让一个几乎死去的人,在模糊的神志中,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轻声呼唤?

怎么会有这样至深至切的感情?

玉叶呆呆地望着他,在她的心底深处,仿佛裂开了一条缝,某种她以为已不存在她生命中的情绪潮水般涌起,瞬间便淹没了她。

她以为,已经活了那么久,该经历的也经历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却原来,并不曾真正地经历过。

然而,她不是他温柔呼唤的那个人。而且,也清楚地知道,她永远不会成为那个人。那样深切的感情,没有替代的可能。

可是偏偏,她却因为他呼唤着另一个女人,而怦然心动。

玉叶把他带回了余峨,几千年中,他是第一个进入余峨的外人。

他昏迷了十五天。

十五天里,余峨所有懂点医术的人都被请来。他的身上竟然有七十多处伤口,其中有十处都足以要人的命,所有的人都无法明白,这样的伤势他怎么还能活下来。

而更奇怪的是,没人能看出他是被什么伤到的。那种怪异的伤口简直不是人力所能为,甚至比野兽的撕咬更可怕百倍。

所幸的是,他的身体远比一般人强健,虽然不可想象,但他活着,而且伤口也慢慢愈合。

玉叶经常守着他。

他在昏迷中,依然不断地呼唤着那个名字,后来,他的身体好了一点儿,他会说些话。

他说:“原谅我。”

还说:“回来吧。”

也有的时候他说:“我一定会救你。”

还有一次,他说:“我爱你。”

玉叶知道,这些话他都是对着他呼唤的女人说的。

关于那个女人,她心怀好奇,但是,却并不想知道。对她而言,有那样一个女人存在于他心中就是全部,至于她是什么人,长什么样,甚至是真实是虚幻,都无关紧要。

就好像,当他真正醒来,她发觉他竟是一个总在嘻笑的人,这与她的想像差别巨大,以至于她时常无法把眼前的他和雪地里拣到的人合而为一,然而,无论他的性情果真如此,或者只是一个面具,对她而言,其实都无关紧要。

然而,当纷杂的记忆蜂拥而至,数百年前曾听到过的名字,似乎第一次有了切实的意义。

“苏泠……是谁?”

盈姜惊异地重复:“苏泠?”

玉叶微笑掩饰:“也没什么,忽然想起来……你听说过这么一个人没有?”

盈姜点头,“当然,她很有名的,简直就是千年来最有名的女人——千年前精族最强的祭师,听说……”她的眼里露出一丝空茫的神情,声音低落下去,“听说也是世间最美的女人。”

她不愿想起,但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说的话:和苏泠比,你像棵野草。

那人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手指轻拨,一丝丝,一缕缕地挑逗,一丝丝,一缕缕地融化她的堤防,让她放松了一切的戒备,把灵魂敞开来,完全地呈现给他,这一生一世所有的全部都交给他。

“你可真美……”那人在她耳畔沉醉地呢喃,落在她脖颈的吻,轻柔得像午夜的微风。手指滑下来,拂过她的脸颊,她的鼻翼,她的嘴唇。不停地拂过,让温柔包围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快要融化在这手指的温柔中。

就在灵魂最软弱的时候,听见那人的叹息。

“盈姜,盈姜,你真美……”他眼里满是迷恋,然而那幽幽的声音,却像一个遥远的灵魂发出来的,“真美,可还是不能和苏泠比。和苏泠比,你就像棵野草。”

就像把利刃,在沉迷到最深处,一切都没有了的时候,毫无防护的灵魂被狠狠地划过。

血淋淋的伤口,痛得连呼吸的力气也失去。

“别这样、别这样,这里没有苏泠了……只有你。”那人拥抱她无力的身体,融化她、划伤她,然后又拥抱她,紧紧的,仿佛要把她的身体嵌进自己的,“只有你啊……盈姜。”

悠长的叹息,深沉的悲哀,仿佛有魔力的声音。盈姜用手臂环住他的身体,让自己依靠着他,也让他依靠着自己。

他这样地伤她,可是,在这世上,他们却是彼此的唯一。

玉叶在看她,有点迷惑突如其来的沉默。

盈姜微笑,“她早已不在世上,这些都是传说。”

不在世上?不在?玉叶目光流转,“她死了吗?”

“应该是吧。”盈姜低声,“千年之前,她去了异界,没有回来。”

千年轮回的劫数,五族勇士为了解除世间的磨难共赴异界,每一次都有人永久地留在那个地方,但是也总有人历尽艰难之后回来,将他们的传奇带回世间。然而,千年前的那一次,全部的五个人都没有回来,没人知道异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能证明他们曾经到过那个地方,并且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就是又一次劫数已平静地过去。

秋天微凉的风摩索着枝叶,沙沙轻响。

玉叶抬头,金黄的树叶在风中挣了几挣,脱开树枝,在半空划出悠长的弧线。原来如此,她想,最后的一环也终于扣上了。

小狸左右望望,没人,缩进屋里。

门闩上,窗关紧,还是不放心,躲进帐子里。

把怀里的包裹放下,小心翼翼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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