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于霖出事不过三日,民间各式谣言并起。龙官没多大的闲情逸致听那一经人口,改版十八样的离奇死亡连环事件,她要知道的是皇宫的动静,林煜青的动静。
她担心林煜青的固执,会使事情会与她计划的偏移太多,可他不固执,就不叫林煜青了。
琴娘所谓天罗地网的信息收罗有时过于残酷,经常令她食不下咽。
她早先能看出林煜青命人监视洗玉楼,那他也不难知晓自己身边隔墙有耳。
每夜夜深,他会避过耳目前来探望她。但是,她从他刻意保持距离字字斟酌出口的话,中猜测不出只言片语。
林煜青呀林煜青,他身上毕竟堆积了战场这么多年的沉静。化攻为守,确实令她无奈。
这天夜里,她依旧倚着躺椅,准备酒菜等候那沉重的脚步声拾级而来。
林煜青坐下,十指修长捧起酒杯。
“近来过于悠闲无事,日子过得挺无聊的。”龙官坐到他对面,擎着酒壶斟酒。“真不知是你飞醋横生还是善心大发,这红阁楼少了吃腥的猫,那老板娘都不给我好脸色看了。”
“她敢给你不好脸色吗?”他淡道。
话语刚落,龙官忽地侧身夺了他手中的酒杯。
“你知道些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有你这个客人还好些,其他时间空着都不知往哪里打发。你也真是的,每次忙到半夜才来找我,都不知你白天都忙什么去了。我对你放心,但对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可不放心。就只准你吃飞醋,安插那些人监视着我,那我呢?听说你这听说你那,醋坛子都翻了,我找谁问去?”
“找我问!”林煜青看着她,蓦然劈手夺回杯子,令她多斟一杯饮尽。
见她眼神亮了亮,有些不是滋味地再说道:“但我不说。”
“你真绝情。”龙官撇嘴说道,“我问了别人,个个都说你在掀我老底。你就这么舍得欺负我吗?”
“何必拿话激我?”林煜青隐忍着,似笑非笑,“明明知道我最舍不得你,明明知道我必须追查你,明明知我痛苦,我难受,我犹豫,我徘徊,但还要那么无理取闹地问这话。”
她似是有些愧疚,揪着袖子楚楚可怜望着他,“但是这回,你就不能让让我吗?反正你查不出来,那女帝顶多怪你办事不利,又不会伤及你的姓名。可你真查出我,我的小命怎么办?”
他不答,只是将酒一杯一杯的喝下去。
直到龙官将满桌掀翻,酒菜倒地时,他才蓦然伸手将她拉近,话语沉重得问:“那为什么你不让让我?”
他不解。
“这不是游戏,”他忽地站起身低声道,居高临下,拉着她的手捏紧,青筋微跳。“当初与我一同打仗的龙官,她甚至愿为那失去生命的狼悲伤,哭泣。她告诉我,战争是多么残酷的事,生离死别是多么的痛苦。但是现在呢,人命关天,你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甚至将它当做享受,你告诉我,”他揪紧她的衣领,“告诉我,为什么我的龙儿会变得这么残忍?”
“你不是我,你当然不知道我的感受。”她听了却不怒,只是嘴角勾起残忍的笑。
林煜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失去理智地吼道:“我以为我不想知道!你以为我不想知道!可我无法猜透你的心思,看着你痛苦,将心事藏着,你以为我好受吗?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可你却从来没有试着去依靠我,我就当真、那么不值得你信赖吗?”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抓着她的双肩恨恨道:“这颗心曾容得下天阔地海,但现在已被一个女子涨满。我时时刻刻在想,她为什么那么狠心接二连三地离开我,我劝自己不要爱她,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想的是她要的是她。我担心她吃得饱吗?穿得暖吗?过得快乐吗?”
“当我奉旨查询凶案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她时,我便告诉自己修罗不会是她,我总是找出理由反驳着,我依然相信她是我心目中的龙儿,就算她杀了人,也有她不得已的理由。”
“可是那是什么理由?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不知道呀。”他的手失控抓疼了她,双目泛红,有些酒意。他低喘着气,身子颤抖着。
龙官隐约觉到心口的疼痛。
站立时,却有点头晕目眩,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她只是不舍得,让他陪着自己难受而已。
她只是简单得这样想。
这么简单,还是想错了吗?
她站在自己的地位为他想。知道得越多就越痛苦,她只是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她可以得到那该死的门当户对的身份嫁给他。
他说这话,并也没有站在她的地位为她想。而她,也始终没有站在他的地位为他想。就算有,也很快被否决了。
因为她太任性,太极端。就像他说的,她从未试着去依靠他!
林煜青一张脸苍白如纸。他突然拂袖而去,她愣神着,隐约感觉到风动,急忙伸手用力拉住他。他并非耍花腔,刺啦一声,眼里一派汹涌的黑色,紧紧抿嘴踏出房门。
她愣了愣,手中拽紧那半截袖子,喉咙里沙哑地喊道:“煜……青……”
他终究不回头。
闭了闭眼,她的脸更加白得吓人。她忽然觉得他这一走,好似即将走出她的生命。
她的猜想没有错。
因为几日后,林煜青的婚事定在初八的消息,不久之后街头巷尾人尽皆知。为了庆祝这位战神将军,皇恩浩荡,官民同乐三日,一时间万巷皆空。
龙官坐在窗前一人对弈,手各自拈着黑白一子僵怔住。
一盘棋,下不到半局,一天便过。她的呆滞,是所有人看得出的。
“你说,现在是他报复我,对吗?”待有脚步声传来时,她喃喃问道。垂下头,一晚未梳理的青丝散乱双肩。不过两日,神情便憔悴疲惫至此。
琴娘正扶着翘楚走来,不知如何对答。
龙官苦笑着,“我相信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他说过,要娶得,终究只我一人。”
“若只是玩笑呢?”琴娘在一旁沉默了一会,道:“连圣旨都昭告天下,这怎会是玩笑。”
“我说它是玩笑便是玩笑,”龙官动怒,摔袖将棋盘打翻落地。抿紧嘴唇,捂住双耳不听外面那漫天喜庆的呼声。
琴娘磨磨蹭蹭道:“何必自欺欺人呢?”
良辰吉时即近,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有个婢女急匆匆地闯入房里,见了屋内三人便传话道,说新郎已经踢轿,迎了新娘入屋拜天地。
啪,龙官放在扶椅侧的手突然用力,生生折断扶手。
琴娘待在一旁没有半分安慰,她觉得这才是正常的,“男人本性本就是如此,朝三暮四,你这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你闭嘴。”她怒极攻心,心口的痛,就像被刀子割开般越撕越烈。
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望着房梁,耳边好似听见那几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许久许久,她倏然站起时,吓得琴娘被含在口里的茶噎着,一时间传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听得龙官寒声道:“我要去抢他回来。”
琴娘噎在口里的茶又被惊得咽下,她重咳几声,眼前人影又一晃而过,早已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