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青……林煜青……
一声接一声无声的呼唤,龙官看着他鼻尖断断续续呼出的白气。指肚不住摩挲着他的脸抹去那层冰霜,她低下头继续往他唇间吹着热气,热血在两唇间蔓延着。他干裂的嘴唇终于自启,她便将流血的伤口抵在他唇间让吮。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只要有一点温热的东西就足以唤回他最后一丝理智睁开眼。
远处,马蹄声在三匹猎犬带领下奔驰而来。她喜出望外地抬眼,熟悉的军队铠甲由远及近。她轻笑一声,缓缓垂下头,晃着身子倒在他的胸口上,簌簌抽搐。
两天的时间,军队撤退了五十里,远离寒风刺骨的大草原退到边缘沙丘上。
醒来后的林煜青忍着痛指挥火头军将死无全尸的将士肢体凑齐,然后焚化带回大唐。除了脸轻微冻红之外,他的全身皮肤惨不忍睹,四肢冻黑冻皱甚至曝皮露出粉红色的新肉。一接触到鲜红色的将军铠甲,全身肌肤疼得萎缩,不得不裹着柔软轻纱的便装。
他咬牙坚持一天的阅兵,然后撑着拐杖挪动僵硬的双腿来到了龙官的帐篷。一掀开帐篷,热气扑面而来。楚翘正不住抱怨一旁的小兵搬多炉子加快火等等,抬眼见了林煜青慌忙从床边走来跪下。
“还没醒吗?”林煜青问着,她红肿着眼摇头。
他撑着拐杖走到床边坐下,帮忙拉好棉被的四角。看了一下木床周围摆放的炉子,便示意一个小兵将两个炉子隔层沙挪到木床底下。
床上的人由于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状态,双眼紧闭,一张姣好的面容苍白如雪。
林煜青看着她,异样的情愫涌上心头。昏迷的那刻,他只听见有人在耳边不停的喊,不断将温热的液体滴在他干渴的唇上,柔软地碾轧,不断吹气让他呼吸,甚至当他口渴时,还能吸到温热带甜的液体。可是等到他有意识那一刻却是龙官奄奄一息地倒在他面前,而他嘴里还咬着她流血不止的手臂。在那冰天雪地中,她的血成了他续命的仙泉。
“将军,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公子由我来照顾就可以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翘楚看着林煜青忽地柔软的眼神,又温柔又无奈,“将军,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不然如何领军打仗呀?”
“过一会我就走,”林煜青说着,刚想要伸手探入棉被内拉出她受伤的手臂,翘楚突然惊愕地凑前挡住,“将军,公子现在全身抹了药不能乱动。”
“是吗?”林煜青缩回手看着笑得勉强的翘楚,“那她手臂上的伤怎样?”
“手还在,军医说差点就咬断了。”翘楚答道,嫌不吉利又补充几句,“还好天气寒伤口冻结才不发炎,不然就算没被咬断也会发炎烂掉。”
“你好好照顾他,如果醒了就通知我一声。”林煜青说道,拄着拐杖在翘楚巴不得赶紧走人的眼神中缓缓离开。掀起的帘幕刚放下,身后立即传来一声松气。他转身靠旁透过帘幕一缝,见翘楚走到床边轻轻捧出龙官的手,那只手臂赤着并露出大片雪白。手腕处从他最开始粗糙包扎的腰带换成细腻纱布,只是臂弯处四个拇指般粗的牙印清晰入目。其中两个痕迹,看似很久前咬伤留下的。
想起昨晚那声从人口里吼出的狼嚎,林煜青静静地退了出来。
两天后,龙官醒了。她睁着眼看着帐篷,左手撑着坐起来。翘楚坐在一边又哭又笑,她扫视四周,淡道:“我还活着呢,林将军怎样了?”
“他两天前醒了,”翘楚急忙答道,又恍然大悟般拍着脑门提高声调,“将军说公子你醒了就要通知他, 我现在马上去告诉他。”说罢便跑出去。不一会,帐篷外男子沉稳的脚步传来,一听,不下三人。
龙官拉过被单挡住那条****的手臂,稍稍整理凌乱的发梢坐好。
帘幕掀起最先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林煜青带着军师和尉迟峰低头进了帐内。室内温度比起外面暖和许多,粗眉的尉迟峰呵呵叫喊着待会多搬几个炉子回营。
躺在床上的人那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将军,军师,先锋。”
“醒了就好,”许多话突然张了口又莫名其妙地哽在喉中,林煜青只能僵硬地吐出这四个字。除了这句话,他还真是无话可说。
“要不是你那天晚上引走那群恶狼,说不定我们大唐军队会死在这样一群畜生嘴里。”尉迟峰心戚戚道,话语担着敬意。他看似还要继续嘟囔,龙官轻笑打断,“希望大难不死有后福。”
林煜青看着她,微微颔首,难得露出一抹笑。站在一边的翘楚愣住了,这个存在本身就已无双但又孤高的将军,居然对她的“龙官公子”露出足以让红颜倾倒的笑。
果然,龙官干干一笑,也知道这笑的涵义有点复杂了。
三更,更深夜长。绿翘在另外匆匆搭建的木床上睡去,隔着屏风,龙官坐在床上抚着右手臂弯上的爪印。想了想,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出帐篷。
如她所料,林煜青还秉烛呆在元帅营中。
掀开帘幕进去,周围尽是昏沉,唯独屏风后残留一点光明。龙官走进,林煜青放下手中的书惊诧地望着她。
那本书,正是《汉书狼人传》。
她伸手抽出那卷书。
林煜青看着她沉默不语。
他的眼瞳明明带有疑惑与惊诧。
龙官瞟见他正翻开的那页:周穆王伐犬戎,遇狼人。其形同人,但不识人言,话如狼嚎……
放下手,她直对上缓缓站起的林煜青道:“有什么事问我不是更清楚吗?”
他将书合起放到一边,“你不说,我也不方便问。”
但是他不方便问,“你也会去调查!”龙官接着他的话说下,林煜青轻轻点头。
只是看得出,他也在犹豫是否捅破那层纸。
“对于你的出现,一开始确实很好奇。”林煜青缓缓地说道,“你不懂兵法,毫无作战经验,但南陵王德高望重,推荐毫无经验的你前来助战觉非徇私。远在京都远离这等荒凉曳地,你对狼性弱点却如数家珍、操纵自如,”他顿了顿,接着道:“更何况据我说知,南陵王未曾娶妻,但其膝下却收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为义子,鲜少露面。”
“照你所说,你现在好似知道我是何人了吗?”龙官后退一步,明眸剪水。
“狼孩。”林煜青轻描淡写般提出。
龙官看不出他脸上拥有惊讶、鄙夷、或者其他的不一样情愫,她视线所到之处尽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你的反映就只是这样?”她挑眉。
林煜青似乎有意模仿她那模样,回以一淡笑,笑如风如月,“不然该怎样?”
龙官一怔,继而一笑,她不得不为眼前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如此镇定自如而鼓掌。她浅浅地笑着,透过长而浓密的睫毛望他,“不过将军,现在你欠了我两个人情呀。”
林煜青的眼神显然有着惊诧,“欠钱易还,人情难还。你有什么要求?”
“第一帮我保密,第二等我想到再还。”龙官轻声笑道,秀目扫视桌上那卷草原地图,伸手将地图从左卷到右卷成轴夹在臂弯中。
“你要做什么?”林煜青不由伸手拦住,却被她淘气地一“啪”,打在手背上。
她走向门口,掀起帘,冷风呼得往帐内直灌。她的衣衫被风鼓起,一系羽缎系着长发桀骜不羁飞扬。
“将军,出门在外,朋友多,路好走。”龙官边挥手边往前走,“不介意,日后拜个把子?”
月色照得泛白的布帘飘飘晃动,他揉着薄唇蹙眉,“我会考虑。”
但是前提是——这个“他”必须是他!刚才双手触碰时,那双白皙的手太过于柔软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