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房循着歌声抬头,就看见房顶之上,青衫男子站在那里,迎风而立,身上的薄衫被夜风吹动,紧紧包裹在他瘦削的身子上,他的长发,在夜空中舞动,手中的玉箫,不断流泻出空灵的乐曲声。
漪房看见在月色下的慕容艺身上笼罩在一层说不出的悲凉和痛楚,她心里微微一惊,刚想要开口说话,哪怕是只打探只言片语也好,可慕容艺却在和她眼神对视的瞬间,瞳孔骤然一亮,又像烟火一般迅速的寂灭下去,然后转过身子,飘然离开,月光下,只剩着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和气息里那股迷离的青草味道,证明曾经有这样一个男子在这月色中停留。
漪房说不清此刻心底的怅然若失来自何处,她只知道这对她而言,是危险的,她必须尽快处理掉这种混乱不明的情绪。
“娘娘,窦大人差人送信过来了。”
漪房回神转身,看到翠儿手中握着的那一个小小的纸卷,眼眸一亮,唇瓣就绚烂处一个完美的弧度,她从翠儿的手里轻轻抽出那纸卷,展开,窦祖年刚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术士已亡于西市北郊,银甲军七人猝死,其家有惊魂残香,九天渊一路,遍植蚬马草,宫中珍淑二妃闭门不出,三更时,慈云宫有烛火闪动。”
翠儿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漪房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怒放,禁不住有些担忧,她是真的担忧,从惊马之后,她已经把漪妃当作了自己的誓死效忠的主子,宫中那么多人窥伺着自己的主子,她不得不小心翼翼。
“娘娘,窦大人信上可是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若是以前,翠儿绝不敢擅自过问漪房和窦祖年之间的来往,但现在,主仆经过一场生死大难后,彼此都已经交心成为信任的人,所以,漪房很多时候,已经不再隐瞒翠儿。更何况,翠儿的家人,还是一直都在窦祖年的羽翼之下。
漪房微微一笑,把信递给了翠儿。翠儿粗粗的看过一遍,就面色青灰起来。
“娘娘,难道那次惊马不是因为寿国公府侍卫的莽撞?”
“莽撞?”
漪房笑的冷若冰霜,“我一直知道这马惊得不对,可我没想到,宫中居然还有如此高人,能这样算无遗策,若不是我的命大,恐怕就真的被她们得手了!”
先是用术士鼓动寿国公府最易被人蛊惑的薛氏,利用珍妃在宫中失宠的事情让薛氏紧随在她身后前往云山寺,然后再利用名乘风心高气傲的脾性,知道他们一旦狭路相逢必会起冲突,这样只要在名家银甲军的侍卫衣物上抹上惊魂香,一旦靠近她的马车,让马儿闻到这股气味,就会刺激的马突然狂性大发,再提前在通往九天渊的道路上便知蚬马草,让马寻着这股味道一路狂奔,为了害怕出现意外,她死不了,连马车车辕都事先被切出一个深槽,根本经不起马匹的剧烈奔袭,到时候,她不跌落悬崖,也会被掉下马车,摔个半死!
好厉害的谋算,环环相扣,不仅没有暴露出自己,还把寿国公府牵连进去,就算是夏桀明知道事情有蹊跷,也毫无证据,干脆利落,术士已死,夏桀为了要平息风波等待时机,必然也不会允许这样仓促的处理,而是会选择压下此事,等待棋局步好,再一网打尽,所以夏桀为了不让寿国公府此时暴动,御马监那里,夏桀就会帮他们灭口!
这个人,不仅能够快速的知道她要前往云山寺的消息,还能在一夜之间就把通往九天渊的路上遍植蚬马草,还要种的不露痕迹,甚至还能准确的拿捏住夏桀的心态,这样的人,这样的势力,在宫中,能够有几个呢?
漪房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影,她想,也许,当年那一桩所谓的大夏最大的世家阀门被全族贬往关西藩国的事情,她也该查查了。
“娘娘,这些事情,皇上那里肯定会查的,您还让窦大人去查探,会不会让皇上误会?”翠儿想了想,还是支支吾吾的问道,漪房曾经借着沐浴的机会告诉过她,她们的身边,一直有皇上的暗卫,所以她必须注意自己的说辞,随时随地的小心,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够说,只能够暗示!
漪房赞许的看了翠儿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想自保而已,我不想,再这样被人握在掌中,我身上还背负着父母家族的前途,你以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死了之后,他们会放过我母亲,放过我哥哥,放过我窦家,我现在不能还击,难道连了解一个真相都不可以,如果皇上连这都容不了我,那他,那他……”漪房就咬了咬唇,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痛楚,话音也渐渐地低了下去,“那他和我之间,还是再不相见的好。”
“娘娘!”
不止翠儿闻听这个话心中一跳,那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一个和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也在瞬间僵硬了背脊。
漪房淡然一笑,似乎对于自己刚才的语出惊人丝毫不以为意,她眼中的雾气如云,缭绕不断。
“我是说真的,我昏迷的时候,听到了他对我说的话,他让我别死,他说会好好照顾我,可若连这些体谅他都做不到,我不如守在这里,至少,我不回去,那些人就会死心。”
翠儿看到漪房的样子,她再也没有说话,心中却打着鼓,为什么娘娘明知道附近有皇上的暗卫在,他们会事无巨细的转告皇上娘娘说的每一句话,娘娘却还要行此几乎是大逆不道直言呢?
翠儿不明白,可漪房心里很清楚,今日这一番话,她非说不可!而且,她要说的很慢,字字句句,她要潜在暗处的人听的清清楚楚,完整的回去转告夏桀,不能错漏一字一句!
夏桀从利用她窦家身份,到怜惜她,再到爱护她,及至从宠变为如今的爱,可无论怎样转变,在夏桀的心中,那份多疑却都没有变。
他已久在她的身边埋伏人手,他用担心保护她的名义在她的身边布下层层天罗地网,她无能为力反抗,现在她只能一步步加深夏桀对她的爱,而不是将这份刚刚宣之于口,被夏桀认可的爱扼杀掉。
可是,她在不能反驳的同时,还能利用这些人做更多的事情,例如,一步一步转化夏桀的多疑。
她不想费尽心机去除掉夏桀多疑的天性,其一,多疑是一个帝王生存的本能,是他坐在龙座上的保证,她要的,是一个能够强大的足以保护她的男人,若是夏桀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意相信任何人的傻子,不用说保护她,哪怕是夏桀自己,也会被那层层宫楼吞噬得连渣滓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