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师徒二人已走完了跌尘路。来到了真武山门前。从襄州城内出发时还是巳时,到达真武山的时候却已然接近正午了。
当然大多数时间花在莫易邪停下歇脚之上,哪怕他已经独自从昆仑山走到襄州了,他也还只是个垂髫之年的孩子,体力不支,再加上磨破了的脚底又没有痊愈,汗水一碰到就刺得他脚底又痒又疼,张梦仙又说这段路第一次必须自己走完,不肯背他上山,只能稍稍坐下休息一会儿。
此刻眼前便是道一宗了。百年大派,果然是气度不凡,宫观精致绝妙,隐隐中透出气派大方,虽不及盛唐宫观雄伟壮观,却也有一种宋时独有的柔丽纤巧,而且更能和自然融为一体,仿佛这些建筑非人力所造而是天地所生一般,毫无突兀之感。而风雨之中凝成的那种古朴韵味更是如纯酿一般愈久弥香,令人沉醉。莫易邪一路走来,也见过一些有名的高楼,可无论是再巧夺天工的建筑,都没有眼前的道一宗来得自然。
“无量观,见过掌教师叔。”当值的弟子看是张梦仙来了,连忙抱拳行礼。
“诸位无量观”张梦仙也回礼。
其中有一位看了看莫易邪,问道:“咦,掌教师叔,这位小施主是?”
“啊,他是我新收的徒弟。”张梦仙笑笑,然后领着莫易邪走进山门。莫易邪跟在张梦仙后面,对着两个值日弟子笑笑,也走进了山门。
值日弟子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不可思议:
“我还以为除了慕师弟之外,掌教师叔再也不会收第二个弟子了。”
“是啊,能被掌教师叔挑做弟子,真是幸运。”
“的确……等等,这都快正午了怎么还不来人接班啊?我都快饿死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饿了……”
“师父,为什么道一宗的人看起来好少?”莫易邪四处张望,发现这时道一宗内的人很少很少,实在不符合一个大宗派的形象。在看过张梦仙那一番轻功炫技后,道一宗在莫易邪的想象中已经是那种高手遍地走的圣地了,结果一看圣地的人有些少,莫易邪的心里有些惆怅。
这时一阵秋风徐徐掠过,带起了几片枯黄的落叶,莫易邪看着,觉得又惆怅了几分。
张梦仙抬头看看太阳:“啊,这个时候宗派内的人应该都做完了早课,应当是在吃午饭吧。”
结果一听到饭,莫易邪的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揉了揉肚子,莫易邪不太好意思地笑:“师父,我饿了……”
“没事儿,我也有点饿,这就带你去吃点东西,正好也让你和宗门弟子认识一下。”
张梦仙带着莫易邪走到了饭堂前,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阵香味,同时还听见里面传来叫好声:
“郝师兄这一手真绝!”
“漂亮!”
看见莫易邪把询问的视线投向自己,张梦仙也不回答,只是把手指向饭堂里面,说道:“好奇的话就自己去看看啊。”
看就看。莫易邪一路小跑,进入饭堂,看到桌子上已经上了两三天道菜,但是没有人去动,他们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大部分看起来初入道一的男弟子们都在向着厨房叫好,而坤道弟子与其他入门有些时日的弟子们也是看得津津有味,在旁边甚至还有几个长老也在点头。厨房里有一人脱了上衣,打着赤膊背着众人正在热火朝天的炒菜,很普通地在炒菜。
只不过灶台直接占据了半个厨房,而那铁锅又像辆马车一样大罢了。
乖乖,怪不得在外面就听着里面喊得这么起劲,原来是因为里面有个黄巾力士在炒菜!
能用这么大的锅颠大勺,必然是一个大力士了,谈到大力士,人们应该都会想起那种像头人熊高大威猛的形象吧。可面前这位大厨不但不高大威猛,反而看起来极其平凡,最多也就是比普通人稍微胖一点的样子。
如果不是亲眼亲眼看见,你可能宁愿相信母猪可以飞上真武山顶,再下十七八个蛋,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人有如此神力。
说来奇怪,明明看着厨房里油烟弥漫,可一点也没有飘向饭堂,随着大厨的一呼一吸,厨房里于无声处扬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将油烟尽数吹向厨房后门之外。灶台里大火正旺,映着大厨的脸通红,眼见锅里的菜已经好了,他右手拿着短矛长的大勺将菜挨个舀进灶台边摆好的碟子里,喊道:“开饭啦!”将菜舀完,大厨将锅放到灶台上,灶台里的火顿时熄灭,只有灶底的木灰说记录火焰曾经的存在。
众人连忙把碟子分到各个桌子上,准备开饭。这时候有人发现了莫易邪,只当他是上山香客的家眷,虽然有点诧异,但还是礼貌地朝他问道:“这位小施主,可有什么事么?”
莫易邪摆手,有点尴尬:“我是听见这里挺热闹所以来看看,嘿嘿……”
“小施主一个人来,长辈不会担心么?”
“当然不会担心,因为我就是他的长辈。”张梦仙此时正好走进饭堂,说道。一见是张梦仙,饭堂里除了莫易邪之外所有人都向他起身行礼。
“一一,你的功力有进步,唔——饭菜也更香了。不错啊。”张梦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带着陶醉的声音慢慢道。
“嘿嘿嘿。”叫做郝一一的大厨擦了一下汗,咧开嘴笑得一脸憨厚
“师尊。”人群当中有一名穿着道一高等弟子衣服的少年走出,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神情淡漠,看上去令人不敢靠近。莫易邪看着他,心里说这位小哥真是……啧啧,这时候眉目间看着就如此妖孽,看得出将来定又是个令女子芳心暗动的小祸害,唔,不过自己长大了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他看了看莫易邪,问道:“师尊,他是……?”
“他是我新收的弟子,叫做莫易邪。”张梦仙轻轻拍了拍莫易邪的头,“易邪,你是我收的第二个弟子,而他,就是你的大师兄,叫慕凡。”
听闻张梦仙此话,饭堂里顿时炸开了锅,不少人都对张梦仙收徒一事感到不可思议。莫易邪不知道,他们可是清楚得很,张梦仙收徒从来宁缺勿滥,不是心性天资皆为上等的人他万万不可能会收入门内——因为被张梦仙收下,就代表着他将成为道一宗下一代掌教的候选人,执掌这天下道门正宗。
道一宗内不想坐这位置的人有没有?有,但绝对不是所有人。所以此刻莫易邪立刻就被饭堂内数不胜数的目光缠绕住了,那些目光中,有惊讶,有羡慕,也有嫉妒。
“好,那我就去着手准备拜师仪式了。”慕凡点点头,说道。
“呵呵,不急不急,先把自己的五脏庙供奉好了再说。”张梦仙向郝一一招手,“一一你也来,都吃饭了都吃饭了。”大家应好,各自就坐。
“那我以后就叫你师弟了?”慕凡微微弯腰,嘴角略微勾起一点弧度,像是在笑。
在道一宗的饭堂里,长老与弟子们的饭菜都是相同的,只是各自分桌而坐——弟子们好像也没有多少人自愿想和自己的师父师祖一起吃的,在他们看来还是和同龄人在一起更快活些。
莫易邪也被慕凡安排在了弟子们中间,分到了一双碗筷,慕凡很是贴心的给他专门拿了两个馒头。莫易邪与他一交谈才发现这个作为自己师兄的人看起来十分冷漠,不主动找他搭话,但是一旦向他说点什么,他立刻就暴露出了话唠的本性。
“哦?昆仑来的啊。小时候师尊曾经带我如果昆仑,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那么高的雪山,比咱真武山还高。也冷,冷到骨子里。若不是有师尊护着,只怕我就算不冻死也得留下病根。哎,吃菜吃菜。”
师兄你这样子不对!我看的话本里写你这样的都是一袭白衣独立寒江,面如三九冰封心如古井不波让人只叹人生寂寞如雪的好吗?
不过看着无视前人“食不言寝不语”训导的慕凡,莫易邪觉得之前他没说话的时候虽然看起来气势很足,就是缺少了点人气儿,像是布袋戏里看到的傀儡娃娃。这一开口虽然冷峻风格瞬间破功,但是看起来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也让人愿意亲近。
“是啊,昆仑真的挺冷的,不过师兄我和你说啊,我在的地方据说因为近地地脉流火,在雪山里竟是终年温暖,从来不会感到冷的。”
“真的?”
“骗你是小狗。”
就这样,话唠慕凡和话不少的莫易邪三言两语之间建立了初步的友谊。
而在道一长老坐着的那一方,张梦仙正在和其他长老谈论,几人气机形成一个无形的网,将外面的声音全部拦下,也将他们说的话兜在了网内——老一辈的谈话,你们小辈儿的就别想打问了。
“他就是你的二弟子?”看起来最老成,头发花白的执法长老问道,“清雪谷莫无治花了十年来培育的苗子,怎么就心甘情愿给你了?”
“因为我长得比他好看,小孩子愿意跟我。”张梦仙在他的师兄弟面前也是放松了许多,向他们开起了玩笑,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依然不变。
“我们众师兄弟里就数你与天道最为亲近,也最是能掐会算,这次收徒,也定是有原因的吧。”执法长老说道,“是否可说?”
“大部分不能说,剩下的小部分倒也不是不能说啊,只是……”张梦仙少见的有些苦恼,挠了挠头,说道,“只是算出来的结果我也不能确定对错。”
“哦?五年前你算道一气运,三个月就算得道一之道,兴于思凡神灵,怎么从十年前就开始算这个小孩,现在还没个准。?”
“天道无常,卦自然不敢算尽。”张梦仙白了执法长老一眼,故作忧伤叹了一口气,“怪不得你只能练武,实是与此无缘啊。”
执法长老一愣,然后怒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其实莫易邪这孩子,我实在是看不透。”张梦仙说完又白了正要说话的执法长老一眼,“我说的不是心思,他就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一眼就看穿了,哪来那么多弯弯绕。”
“行行,你说吧。”执法长老再不言语。
“我见到他后首先是望气,发现他的身上竟然没有丝毫气运,他像是一个空瓶子,里面没有一滴水,连水汽也没有。后来我暗中观察,才发现不是他没有气运,而是这小子被莫老鬼用素心九针给闭了天门,我完全看不到。”
“只是一个小孩子,竟然要闭天门?”一旁的传功长老有些惊讶,“闭穴锁脉,封天绝地,完全与天地隔绝,莫易邪难道是那种遭天妒的人?”
“不知道,独自一人我也不敢随便解开,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肯定能活下来,可易邪就不一定了。”张梦仙慢慢道,“后来我给他观相,又发现他非今人之相,非古人之相,非凡人之相,更非天人之相。这又让我不得其解了。”
“所以最后我又算了一次,结果只算出了一个结论。”
张梦仙的视线扫过道一众人,落在了正在和慕凡聊的兴起的莫易邪身上:
“他若有意,可令邪魔得清静,可令菩萨生青丝,可令顽石悟大道,可令九天堕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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