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小易邪,你太可爱了。”
莫易邪的脸红了一下。
为了掩饰尴尬,莫易邪咳嗽两声,道:“齐姐姐,既然你醒了,那么我就来继续为你治病吧。”
齐瑟摆摆手道:“不急,今天下雨,风冷天凉,先喝一杯茶暖暖身子。”
她的举手投足都像是九天仙女乘风轻舞,她的眼神始终水汪汪的,像是孤身只影风露立中宵的女子终于等到了她心中的情郎,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似媚似怯的微笑,足以让所有男人如沐春风。
如此女子,难道还有什么理由不让男人痴迷她吗?
还是有的。
莫易邪不好意思地笑笑,再次坐下,像是一个初恋时第一次与恋人相见的害羞的大男孩般,他甚至不好意思去看对方的脸,只能盯着眼前的茶杯,脸红红地,小声说道:
“这次不会给我下毒了吧。”
你说,“死亡”这个理由够不够让人清醒过来?
也许对于很多已经沉沦的人来说都不够,可是对于还未痴迷于齐瑟的莫易邪来说,绝对够了。
屋内的气氛添了一分凝重。
“不好说,看你乖不乖了。”齐瑟右手立在茶案上支着脑袋,左手食指点在莫易邪眉心上,微微下滑至鼻尖,轻轻弹了弹,表情中有一种媚骨天生的诱惑和情窦初开时的懵懂混合起来的美,她笑道“再说了,你不是已经喝了一杯了么?。”指尖划过,莫易邪的脸上已渗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云商面色如常,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茶案旁发生的一切,她的十指依然在如水中游鱼一般舞动,只是游鱼停留的地方,多了一只小锡罐——锡罐不一定是用来装茶叶的,用来装毒药,也是很合适的。
“因为商姨自己不会给我下毒啊。”莫易邪右手食指微屈,缓慢地向齐瑟的左手荡去,“但是齐姐姐你就不一样了,只怕姐姐你现在变着法的向要我的命呢,包括……命令商姨给我下毒。我虽然对于毒药了解的不多,可是我对岐黄之术还是挺擅长的,自己中了什么毒也知道个大概。我想我现在中的应该是一种慢性混合毒药,一种在茶里,一种就在那张金丝楠木桌子上。金丝楠木雨天可放幽香,于是毒药就抹在桌子上,另外一种放在茶里让我喝下,估计我离毒发身亡还有三四天光景,这期间以我跳脱的性子定是要在各处都留下脚印,所以道一宗哪怕追查我的死因也会是无从下手。而齐姐姐只要以平时的伪装示人,甚至可以为我流下几滴眼泪,就能把自己的嫌疑完全摆脱。”
两根手指相碰,凭空荡起一圈不可见的涟漪。这股内力形成的波浪在小楼内漾起,却没有毁坏任何物件,它只是撩起了齐瑟的一缕发丝,以及将莫易邪整个人震开。
莫易邪硬生生吃下这一击,足尖点在一旁的案角之上,倒退着急掠而去。只不过他后退的目标不是窗口而是一枚精心雕琢的象牙——那象牙的牙尖正对着莫易邪的后背,只要莫易邪撞得准,象牙绝对能穿他个透心凉。
他在寻死吗?
可是你看他的表情是那么自信,像是吃准了自己不会死一般。
果然,一袭白裘如闪电一般来到莫易邪面前,伸出手来抓住莫易邪的衣领,将他丢到茶案旁边。
她丢的力气真大。莫易邪心想。
她还好只用了力气。莫易邪又想。
莫易邪被齐瑟丢到了茶案上,一片脆响过后,那套精美华贵的茶具已经被他砸成碎片。
莫易邪的后背没有被象牙穿成透心凉,却被茶具的碎片扎成了满天星,滚烫的水浸透衣服,几乎要将莫易邪的肉烫熟一般。
云商的表情变了,她看起来很心疼,是心疼受伤的莫易邪,还是心疼被莫易邪砸碎的茶具?
疼,真的很疼,疼的莫易邪每一条肌肉都在抽搐,但即使这样,莫易邪仍是在笑。
“你真的觉得我不敢杀你?”齐瑟伸出一只脚踩在莫易邪的胸膛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觉得你吃定我了?”
莫易邪得意的笑容始终未改变。他说道:“你当然敢杀我,但是你现在不能杀我。”
“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一个身受重伤的六城境界绝对不只是花魁这么简单。让我通过我多年偷偷读话本的经验来猜一猜吧,你是某个势力潜伏在巢穴里刺探情报的谍子?是个精心策划杀局功亏一篑的杀手?还是想要……嘶——呃啊,你恼羞成怒了么?”
齐瑟又笑了,她笑吟吟地俯下身,伸出手覆在莫易邪的面庞道:“小易邪你太聪明了。唉,你为什么不能再笨一些呢?”
“我们才认识七天,不要把话说得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互相了解很深一样啊。”莫易邪尽量让腰弓起,免得背上的碎片扎得更深。可齐瑟的脚又增了一份力,把莫易邪的躯干牢牢地压在地上,莫易邪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即使身旁围绕着寒冷的杀气,齐瑟的眼睛依然和平时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人都是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只看眼睛,谁能想到也许下一刻她就要杀人了呢?
“我们是相见恨晚嘛。”齐瑟收回脚,蹲下身,捧着脸看他,这一刻她又像是一个俏皮的小女孩说道,“我们都是来找死的人呐。”
“我们不一样的。你是只身偏向虎山行,我是置之死地,方可后生。”莫易邪终于能挣扎着直起身,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背后的肌肉拉伸,撕扯着他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
“我来了,有机会活。你不走,九死一生。”
齐瑟的眼睛盯着他。
“呃啊——其实你不必打算灭我的口,因为我本来就嘶——没打算说出这件事。我依然当你是雪风阁的花魁齐瑟,而齐瑟,也只不过是雪风楼的花魁而已。”
齐瑟道:“你会发誓不说出去吗?”
莫易邪摇头道:“我不会发誓,因为誓言从来就不是用来遵守的。”
齐瑟道:“这只是你用来欺骗我的借口。”
莫易邪道:“我要是真的要欺骗你,又何必和你说这些话,更别提什么借口了。”
齐瑟再没有说话,她盯着莫易邪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易邪毫不含糊地与她对视。
这座雪风阁最为高级的玉梧小筑内,陷入了暂时的寂静。
莫易邪此刻也是很无奈。他原本应该是和这位齐花魁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只是这半个月一直都是这该死的阴沉天气,那天又是起雾,又是自己熬夜在襄州城里给一户人家看病有些困倦,才会不小心跑进玉梧小筑内。
当时时辰正好是卯时,天将破晓,却又最为黑暗之时。莫易邪辨认不出方向,就只好向着仍有灯火处前行。
当然了,这个时候即使是彻夜不眠的青楼也已休息了,这一片寂静的场合让莫易邪也无从知晓此处为何处了。他闻到那股浓烈的酒味与胭脂味,还只当自己撞进了某个举行过晚宴的大户人家呢。
结果莫易邪就极为巧合地遇见了穿着夜行衣身上还留着血迹的齐瑟。
因为当时天色暗沉,双方都看不清楚对方,齐瑟又身受内伤,所以莫易邪得以从雪风阁逃出。
之后莫易邪也没有怎么在意,只当是江湖上司空见惯的杀来杀去的戏码,直到他二次误入雪风阁,遇见了齐瑟。双方当时就知道对方是谁了,因此才有了莫易邪“力压”襄州士子,成为齐瑟齐大家心悦之人的故事,才有了“雪风阁花魁相中了一个道一宗的小道士”的传闻。
素朝民风普遍开放,因此襄州士子对于莫易邪也只是带着羡慕之意,暗道一声小牛鼻子艳福不浅,有些好事者还将其列为一桩风趣之事。而口诛笔伐,说莫易邪不守清规败坏道一门风之人也有,而且也不少。而襄州城里的女子们,则是在暗暗地抱怨如此俊俏的小道长怎么不来找我们这些良人,反而去了那等风月之地,莫不是男人到了懂些事情的年纪,都要去寻欢作乐?
襄州城里的人们将这件事一时作为笑谈,玉梧小筑里的莫易邪可是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我的真武大帝呀,我这不是进了虎穴了么!
莫易邪看着齐瑟堪称绝美的脸庞,却是止不住冷汗往外冒,他半个晚上都小心应付着齐瑟,最终装做大醉,在装潢考究的玉梧小筑内吐得一塌糊涂,最终混在人群中潜出雪风阁,施展凭虚步尘一路向真武山上奔去。
只是最后他还是被乔装打扮的齐瑟追上,挨上了些掌风,吐了好几口血。若不是被在山中值夜的郝一一发现并吓退齐瑟,莫易邪定然活不过那一晚。
之后莫易邪因为雪风阁之事被张梦仙罚杖二十并面壁思过。不过因为莫易邪在门派内的声望还算不错,掌刑弟子手下也颇有分寸,所以莫易邪的八月十五遭的罪也不大。他只是担心齐大家是否会再次对他实施灭口手段。他可是听说了有同门师弟在夜晚被黑衣人重伤的传闻——重伤的弟子与他莫易邪颇为相像。
于是莫易邪终于决定自己去见一次齐瑟,有什么话都摊开说:我不管你的事情,你也不要来烦我了好不好?
不过不能莽撞行事,毫无准备直接过去找她无异于自寻死路。莫易邪在见齐瑟之前花了大功夫去调查关于齐瑟的一切事。平日里莫易邪为人医病疗伤,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些交情,这时候这些人就起了作用,他们的确给了莫易邪很多光靠他自己无法获得的信息。只是所有调查的结果都表明齐瑟就是一个原本作为大家闺秀色艺双绝,奈何家道中落无奈之下只好投身风月的可怜人儿。
哄鬼呢吧。莫易邪腹诽道。从没见过谁家的可怜人儿想您这样修为六城,掌风就能把人打吐血的。
怎么办?莫易邪突然有了主意,他想出了一个很笨的方法,但是只要方法有用,笨不笨也无所谓了。
于是莫易邪又来到雪风阁。
于是莫易邪又被打到吐血。
莫易邪躺在地上,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血,无奈道:“齐姐姐,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何苦要走到这一步呢?”
“我也不想的。”齐瑟掏出一方丝帕,小心擦拭着莫易邪脸上的血迹,道:“只是姐姐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不能放过你啊。”
“我又不会说出去。”
“我不相信你。我只相信死人,也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齐瑟有些黯然道,“对不起了,小易邪,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她的手慢慢将丝帕团起来,准备塞进莫易邪的喉咙。
还是要死啊。
莫易邪咬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道:
“妈的我在道一宗里写了三十多封信,每一封信都把你会武功的事情写上去了!我要是死了,这些信就会被人送到那些有可能很需要这封信的人的手里!我不清楚你想要谁的命还是别的什么,但是我想他一定会因为齐瑟会武功这个信息而知道齐瑟的真实身份!好了你动手吧!大不了我早点下去,但是我一定会在下面等着你过来陪我!”
顿了顿,他又喊道:“要动手就爽快点!”
然后他就紧紧闭住眼睛,心说齐姐姐,不,齐姑奶奶呦,你可千万别答应了我啊。
死亡对于任何生者来说都是未知之物,而人对于未知的东西的第一感觉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是恐惧。
所以莫易邪此刻很恐惧。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激得他的伤口一阵一阵疼。他的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动作。他的手指有微微的颤抖,所以他把手藏进袖子里尽量不背齐瑟看到。
“唉。”齐瑟一声轻叹,莫易邪一阵不安。
“起来吧。”莫易邪听见齐瑟这么说,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齐瑟向他递过去一个小瓷瓶,对他说道:“要我不杀你,可以,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坐在莫易邪身后一直不动声色的云商将那小锡罐收回怀里。
莫易邪没有看到云商的动作。他对齐瑟报以微笑,同时微不可察地用鼻子长长地送出一口气。
呼,暂时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