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提琴版到钢琴版到吉他版到电子版甚至还有哼吟版的《悲怆奏鸣曲》!
米丘按了个随机循环,就任由电脑一遍遍地播放着,没心没肺地边听边欣赏沿途风景。而莫廉岑一路无话地将车开得平稳,音乐强大的感染力也未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前座二人在诡异的氛围中泰然处之,后座的莫小天却分分秒秒如坐针毡。本来,囡囡的宫外孕消息给他带来的打击,小叔从昨晚开始就异常难看的脸色,都让他原本轻活的心灵一下子沉重加倍。此刻,再加上音乐的压抑,他觉得自己最坚强的那根心弦都快崩断了。
“米姐,我看你是实在太无聊了,要不你还是坐到后面来,我陪你研究Paul和Brent好不好?你电脑里应该有存货吧?”小天强行扭弯自己笔直的三观,讨好地说道。
米丘闻言大骇,反射性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开玩笑,要是让莫廉岑知道她和小天八卦欧美GV花旦,那她要被鄙视成什么样子?更何况,这电脑是新的,她确实没有存货了,哎……
小天也自知失言,不太当真地吐吐舌头。他小叔要是能知道Paul 和Brent就是天下奇闻了。他身为前卫的九零后,想当初也是为了囡囡的缘故,想方设法地去讨好这个腐女才迫不得已恶补了这门“功课”。
殊不知——表面上沉浸在驾驶中的莫廉岑虽不知道P&B何许人也,却因留意到二人对话中不寻常的隐晦跳跃而暗暗将两者的英文名记在了心中。此为后话。
米丘瞪完小天,便再不理他。她也不想在副驾的位置上享受莫廉岑的天然冷气啊,可当时某人帮她拉开车门时,一句挑眉而言的“你怕什么”,却硬是让自恃无恐的她憋了口气坐了下去。
小天不甘心地再次提议,却是莫廉岑帮她答了:“她晕车,你还是让她坐前面稳当。”
莫小天一愣,奥特曼也会晕车?他怎么没听说过?反倒是小叔,他怎么会知道?
“那小叔!能拜托你抬个手,把你旁边那台Macbook的音响给关了么?”也来不及考虑那些错综复杂的问题,莫小天转而扒着莫廉岑的椅背,恳切地说出了自己迫切的心底需求,那《悲怆》实在令他极度痛苦。
这回却是米丘替莫廉岑答了:“小天你想干嘛呢?我正遵照你叔叔的吩咐在努力提升自我修养呢。MJ如今都听不得了,要听Beethoven!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要想让自己早日一抬腿,就轻松迈过你柯叔家那高高的门槛嘛!你柯叔年纪也不小了,这种事等不起的,你可别耽误了我们啊!”
小天嘴角抽了抽,心道小叔肯定是把这女人刺激大发了。他从囡囡那里听说过,言语疯癫是米丘心里不爽的典型性症状。柯叔家门槛高是没错,但柯叔不是早把门槛拆了逃出来了么?
这暂且不论,眼下更让他摸不透的是,昨晚他走后,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小叔为什么会自降格调了,去刺激她呀?这么一看,倒反像是小叔先受了刺激。
一想到昨儿自己八卦了柯叔的桃花后小叔的脸色,小天顿时心中一凛——
小叔反对地如此明显!此当为何解?
莫小天脑筋急转之间完全没意识到,莫廉岑在米丘言论进行到尾声时便已果断地把音乐切断,而米丘当即再次打开,莫廉岑再关,米丘再开,莫廉岑放弃——路况复杂,安全驾驶。《悲怆》继续鸣奏进入吉他版的第三乐章,柳暗花明变奏轻快。
三人静谧的平衡维持了不久,猛然被米丘打破:“嗨,小天!我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严肃的问题!”
“什么呀?”小天头疼,想也不想就顺口发问。
米丘憋了又憋,憋到连莫廉岑也忍不住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米丘终于面含歉意地憋了出来:“你以后不能再喊我米姐了……要喊柯婶……昨晚之后,我已经是你婶子了!以后可别乱了辈分……来,要不你先叫一个试试?”
莫小天抱头,这女人毫不谨慎的措辞让他有吐血的冲动:柯婶?婶子?让他叫哪个?哪个他都不想叫!
莫廉岑出人意料地带了把方向盘打了个急转,小天横倒后座,米丘不得不抓紧安全带。
“喂,莫廉岑,你车漏油啦?怎么又去加油站?”
“小天,下车,换你开!”莫廉岑吩咐完了,径自推开车门。
“啊?现在就换了?”小天意外地问道。当初说好一人负责一半行程的,小天由于是才考的驾照,便分配到后面的小半程。可眼下,明明是小叔才开了小半程……还没到。
莫廉岑却没立刻就座,转到另一侧,替米丘也拉开了门:“你也下来,坐后面去!”
米丘莫名其妙:“为什么?”
“你坐这儿吵得他分心,这车还能开?”
米丘一撅嘴,暗暗腹诽了一句“事儿妈”,倒也不跟他多做理论,乖乖去了后面,才刚要拉上车门,却被莫廉岑抵住,只见他一矮身,天然冷气便再次在米丘身侧吹开。
“你怎么不坐前面去?”米丘诧异道,一脸不愿意的样子。
其实她的本意是:从安全的角度,新手上路,他作为有经验的驾驶员,不是应该在一旁督促指导的么?
莫廉岑见了她的表情,心里一冷,顿了顿,终于还是面向她,公式化的口气问她道:“方才你喝咖啡时,是不是晃洒了几滴在坐垫上,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用腿蹭了蹭抹开了?”
米丘瞪大眼睛如遇妖魔一般地看着他,那男人的表情是不是在说:“你以为我没看到,以为这样就能混过去了?”然后,米丘不自觉地点点头,心里为方才的那段行程抹了把冷汗。他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当真算安全驾驶么?
前排,莫小天早已努力憋住笑,很痛苦地倚倒在方向盘上。
换驾之后,车上的氛围较之前自然更为压抑。小天甚至忍不住让米丘再把那《悲怆》放出来听听,总比什么声儿都没有来得好。这样的驾驶,思维是要麻痹的。
当然他是可以开车载音响的,可不知为何,偷看身后两人同时正襟危坐各自将头别向一侧,他愣是没那个勇气打破这种脆弱的平衡。
忍了又忍,他终于还是将手伸向了车载电话,向莫廉岑道:“小叔,我想给囡囡打个电话。”
莫小天面色紧张地开着车,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呼喊着,他就要回到她身边了,他再不敢丢下她一个人了!她气他也好,她恨他也行,但千万千万别放弃他!给他一次机会,他做什么样的补偿都愿意!囡囡……
伴随着莫小天急速的心跳,耳边那悠悠的彩铃音乐却循环播放个不停。
终于,满腔的热情一点点变凉,她不原谅他么?小天觉得有心上有冰雹在砸下,又冷又疼。
“她不接我电话。”小天叹气道,满脸懊丧与不甘。
“你犯什么傻呢,她哪能知道是你打的。谁让你自个儿把电话拉家里了。”米丘半安慰办埋怨。小天一听有理,这才脸色和缓,俺笑自己紧张过度。
却听米丘又道:“也别真出什么事,我跟柯霖说一声,让他给看看去。”说完,很自然的一伸手,向莫廉岑讨要手机。
在接过手机的那一刻,米丘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有求于人时的态度问题,以后千万要时刻谨记礼貌用语十个字,看MBT的脸色,那洁癖一般不容侵犯的尊严貌似被她冒犯得厉害。昨儿她还跟他争论说自己为了迈进柯家的门槛可以做到完美教养,眼下不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在拨电话之前,她再次不放心地转头看了眼莫廉岑,却未料他也恰好回头看向她,彼此都有一霎时的失神。米丘张开想说些什么,莫廉岑却很快又把头别开了。看着莫廉岑侧脸的轮廓,她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一股郁堵的悲伤。
米丘原以为,她与柯霖会因昨晚在电话中将关系确定,而使得彼此的沟通更为轻松。谁知,此时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却忽然卡机了。
沉默了好几秒,米丘方才开口:“……喂……柯……额……”该怎么称呼他呢?还是柯霖?是不是该更亲密些?糟了,这个怎么没有商量好呢。
电话那头传来他带着鼻音的轻语:“丘丘吗?”
“恩。是啊。你怎么知道?”米丘决定放弃纠结称呼问题,改用第二人称。
柯霖轻笑。原本他就对这个电话是否来自米丘而有所期待,但考虑到毕竟是老莫的号码,没敢唐突,竟也陪着她支吾了这么久,当下哪还有疑惑,心中立时充满喜悦。
“开到哪儿了?”见她紧张,柯霖只好随意拉话。
“啊?大概是在余姚吧。”
小天见他俩东一句西一句毫无重点,典型的恋爱型低智商,忍不住插话道:“我说,拜托了大姐,余姚半小时前就开过了,好不好!”
他急着向米丘打手势,示意米丘赶紧切入主题,关照囡囡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吵什么吵。还有,不许再叫我大姐了!”米丘捂住话筒,向他龇牙低语。
“大婶!成不?我求您了,行行好吧!”小天拉高了嗓门道。
“小天,你认真开车。”
冷不防,莫廉岑一声低斥,莫小天顿时蔫了。连米丘都手一抖,没来由的心慌意乱,仿佛莫廉岑不满的是自己一般,当下也再不敢嬉闹,向话筒中的柯霖道:“你现在有空吗?”
“有。怎么了?”柯霖看了看表,示意门口焦急等待的助手稍等片刻。
“那你去帮我看看囡囡成不?我刚给她打电话,没人接。我有些担心。”米丘忽然觉得自己说话声儿有些细得不自然,别人听着是不是更别扭,当即思忖着下一句时改改。
“别担心,这个点儿,医生应当刚查房完毕,不会出事的。不过,我确实正想着要过去问问她需要些什么。你要我带话么?”
“额,你就说让她好好想想回来怎么蹂躏那私逃的小孽畜。该厮已经被米大仙我收得服服帖帖,回来后保证任她捏扁搓圆,丝毫不敢反抗!”
“噗,行。还有么?”柯霖想象着她说这话时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和手舞足蹈的姿态,心中一阵欢悦,语气中也是浓浓的宠溺味道。
“额,哎,先前那还是算了,你就告诉她小天那孩子已有负罪之心,其实这些日子想她想得都智能退化了,回来后难保不做出什么幼稚反常的事,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
“恩。行。还有么?”柯霖带着微笑继续不疾不徐地问道,身手却是在助手的指引下行色匆匆。
“啊?没有了呀,你快去吧。”
“那我呢,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呢?”
恍若魔音诱耳,米丘顿时有耳鸣的错觉,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她不是一直在跟他说话么?还要带什么话?这大哥分裂了?
柯霖对她的迟钝早有心理准备,只能无奈苦笑,提示道:“那亲我一个吧。我就走。”
话刚说完,还没开始期待,柯霖就听见耳边急促的“嘟嘟嘟”忙音。柯霖叹了口气,摇头抚额,还真拿她没辙。
眼下他也算跨出了万里长征第一步,以后的路虽不好走,但他相信终有长征胜利的那一天,只要根本的路线方向没出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