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奶奶留下的公寓失火后,生活的概念对米丘而言就等同于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她的全部家当都在箱子里。甚至不需要将箱子里的东西倒腾出来。因为无论第一次寄宿莫廉岑家,或是之后借住囡囡家,还是再次回到莫家,她都没有能住满一个月。
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无业游民?米丘将最后一件衣服放入箱子,一股自怜的情绪油然而生。这不是她想过的生活。她之所以放弃读硕而回国,就是厌倦了海外那无根的漂泊。她之所以离开父母回到故乡S市,就是害怕面对一个陌生的城市。她漂累了,奔波倦了,只是思恋着一些能让她安心的味道而已,为什么却这么难?
门被轻敲了两下,米丘回头,见莫廉岑半倚着门框正看着她,让米丘错觉他似乎已保持着这个姿势在那儿观察了她很久。
“收拾好了?出来吃饭。吃完晚饭再走。”撂下话,人便转身走了。
米丘应了声,出神地看着他的背影:即便穿着宽松的白色羊绒衫,那倒三角形的轮廓依然清晰。那厚实的胸膛她阴差阳错地靠过不止一次;那宽阔的的背、坚实的蝴蝶骨,稳健而充满力量。他召唤了她。可是她只敢跟随却不敢靠近,似乎只要靠近就危险了。
米丘抿了抿嘴,唇上仿佛仍有他的味道。那绷紧的悸动再次在心中爆发,米丘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天,她不会爱上他了吧?当真一吻定情?如今小说里都只能定出个JQ来,她怎么能比小说还狗血?
不会不会!米丘自我安慰。柯霖跟她说过的,爱情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荷尔蒙吸引,但还要加上百分之一的心灵默契嘛!
她和柯霖臭味相投还说得过去。但和这个人,说不过五句话就会发生争执!那里有半点默契?不是爱不是爱,只是禽兽的本能而已。
她的爱情,已被柯霖预定了。他的呢?早就送给了那个照片上的女子,过期作废了!她与他,不可能!
米丘不知为何心中很不爽,极有冲动想干点什么。她猛地跳起身,赤着脚蹬蹬蹬地跑进书房,拿起那书架上那女子的照片,转手塞到了储物箱的最底下。轻轻推上抽屉,心中的郁堵方才释解,换作几丝窃来的欢喜。
才转过头,冷不防又见那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米丘失声惊叫,下意识地用后背遮住了书架上原本放着照片的位置。这男人属猫的吗?走路不带声儿!
“你在干嘛?”莫廉岑一见她的神色,直觉地认定她没干什么好事。
“我,额,我丢了支笔,过来找找。”
莫廉岑嘴角微抽,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拆穿她。找笔?捉鬼都比这说得过去!若是没有键盘,他简直怀疑她能不能正确地写出几个汉字。
到底有些好奇,莫廉岑又扫视了一边室内,没发现什么异常方才作罢,将手上的拖鞋扔到她脚边,“穿上鞋!出来吃饭!”
嘁,什么臭脾气!这半天一直没个好脸色。他说她来去自如,把这里当招待所。可她把初吻都当房费给付了!还没见过这么要价的招待所!
见他转身,米丘方才挪动,看了眼方才被自己用后背当着的书架,那照片的位置已经空落,可米丘却觉得空掉的是自己的心一般。
她到底是为了让他发觉而介意,还是希望他不发觉也不在意?可这一切都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十分无聊而且不可理喻的事情。拉开抽屉又合上,终究还是没把那照片放回原处。
光脚伸进拖鞋,鞋面上似乎还有他手掌的温度。米丘感叹了一下,快入冬的天到底不该赤脚,脚下暖了似乎连心也会一块儿暖起来。
餐桌上是符合她口味的两荤两素——黑椒牛柳、菌菇火腿、黄瓜木耳、耗油生菜。米饭已经盛好,浅浅的半碗,是她习惯的量。来不及讶异莫廉岑何时记清楚了她的食量,米丘脑中划过一道灵光,吃惊地看向莫廉岑,只见他正在灶台旁不知忙活着什么。
仿佛背后长眼了似的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莫廉岑头也不回地关照她道:“你先吃别的菜,汤马上好。”
“你——你下厨?”
那语气简直比说“他杀人”还激烈,莫廉岑有些受不了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捧饭碗,上面还冒着热气。莫廉岑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没有回答的必要。他下厨很奇怪?莫廉岑忍不住尝了尝手中的山药排骨汤,味道很好啊。
米丘此时已放下了饭碗,跟进厨房。
“天,好大的味儿!”
莫廉岑蹙眉,她是在赞美汤的香味么?不过怎么是这语气?是她吃不惯山药?还是让别人送上门的排骨肉不新鲜了有膻味?莫廉岑不得不又尝了尝,依旧觉得不错啊!可是这回他开始对自己的味觉不自信起来。
“莫廉岑,你炒菜了?”
“……”莫廉岑懒得搭理她:她在没话找话。要不怎么都是废话?
“唉哟,妈呀!地上溅到油了!莫廉岑,我说你起油锅怎么不拿报纸抹布垫垫啊!你看看周围这地,我一会儿要拿洗洁精擦了!”
“……”
“天!莫大爷!你竟然围裙都不用,直接穿白色羊绒衫下厨!我跟你说,你要么把它拿店家去洗;要么索性大款到底直接扔了。这料特殊,不能机洗,我是不会帮你手洗的!”
米丘自然顺口地说完方才意识到,她吃过晚饭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用提供无偿劳动了。
她泄气地跺跺脚,暗恨自己骨子里的奴性。这才干了几天长工,怎么就形成习惯思维了呢?
莫廉岑保持着低头盛汤的姿势,眼角却把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他确实有点介意厨房被污染,但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她有意向帮他收拾。
柯霖抱怨得没错,他貌似把洁癖传染给她了。可是对于这一点,他怎么就找不出任何值得抱怨的地方呢?
要说米丘的惊讶也不是没道理,他确实远离庖厨很多年了。说不上是因为洁癖,只是在外多有应酬,又没有给自己一个人做饭的必要。
他也说不清为何会心血来潮想给米丘做顿饭。因为犒劳她这些天的劳动?因为她要走了,所以给她践行?还是因为每次见到垃圾桶中,被她吃了一半就丢弃的生冷快餐速食品,心中没来由的难过。
说实话,方才炒菜时她正在整理行李箱,他闻着那油烟味只觉心中闹心烦躁,当下甩了锅铲熄了火,地上那油渍估计是那时溅到的,身上的围裙也是那时脱掉的。但之后,到底还是将火重新点上。
脑海中回想起囡囡出院那天他们在万豪吃自助时的情景:米丘端了半满的盘子回来,努着嘴轻声向囡囡抱怨着海鲜西点太多家常热炒太少。当时那模样就印在了他的心里,连同她面前的那碗奥灶面和半盘子腊肉西兰花。
见她吃得可怜,他便去吩咐厨师给她单做了几道特色热菜。没想到送上来时,里面竟还有一份白汁鮰鱼。
“这是鮰鱼吗?”米丘不确定地问。“我只吃过红烧的,这么做的还没尝过。”说话时尝了尝,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不喜欢的意思。
“小叔,我记得阿姨她只喜欢白汁的吧?记得某一年她生日,你还特意学了做!来,米姐,让我尝尝这味道和我小叔做的比起来怎样!”
他没有错过米丘听到那话时一瞬间的疑惑和失神,而那整条鱼最后几乎都进了一个劲儿喊着比他做得好的莫小天的肚子里。
那顿饭吃到那时,他已没了胃口。他发誓看着莫小天反常的好胃口,他觉得那孩子吃得太多,有些欠收拾了。
“莫廉岑!快打住!溢出来了,汤要溢出来了!”米丘的疾呼打断了他的思绪,反应过来时,那汤水已与略高过碗沿,稍一动弹就会漫出来。
他双手捧着碗,正没主意,米丘的脑袋已探了过来。只听“呲溜”一声,她吸了小半口立马抬头,而那碗口的水位已低了少许。
“呜——烫细唔了!”米丘口齿不清地喊着,又蹦又跳跺着脚,张嘴吐着舌头用手扇着风,很快眼睛里都有了泪光。
莫廉岑匆匆放下汤碗,也不知道泼洒了多少。他当然知道这汤有多汤,隔着厚厚的紫砂碗,他的手都烫麻了。
“皮揪烫叫了啦……呜……”米丘的表情越来越痛苦。
莫廉岑一把拉过她,急道:“张嘴,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