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完考试内容的林子道扛着他的报名桌,怀里揣着用剩的笔墨,一步一个脚印的离开了询真道场,他在离开之时招呼大家回家认真修习渡气引,苏暮看着他稍显单薄的背影,撇了撇嘴,终是没说什么。
不认字又没家回的事实说出来的确丢人,但这并不是让厚脸皮的苏暮忍气吞声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他有所依赖,张乞怜和他的情况差不多,苏暮认为只要处处粘着张乞怜,五天的时间还是能够熬过去的,常说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凉,那么两个穷乞丐也不至于差到哪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想跟着张乞怜,张乞怜不见得是这么想的。
张乞怜是个扮成男孩子的女孩子,苏暮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她还能自欺欺人,骗自己是个男儿身,说服内心的娇羞让他背着。再说那时的她不能走路,不让苏暮背着也没办法。
现在的她挑明身份了,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便回来了,她能和苏暮吵吵闹闹,但不代表着她能和苏暮夜夜共眠。
张乞怜以为苏暮能够考虑她的感受,可惜苏暮年不更事,想不到那么多。
因此在苏暮提出要求并被张乞怜无情的拒绝之后,潜藏在他内心的愤怒是要大过失落的。
“兔死狗烹?”苏暮讽刺道。
“顶多是一卸磨杀驴。”张乞怜淡然说。
“不要指望我会赔你帐篷了。“
“不好意思,我日落之前就能修好,不像某人,注定要流落街头!“
苏暮被噎的差些一口老血吐出,输人不能输阵,他故作潇洒的撩起额头的黑发,发出夸张的风流笑声,臭屁说道:“咯咯,笑话,我是谁?能流落街头?“
他是谁?他是寒门新一届的考生,他是身无分文的浪子,他有很多身份,他谁也不是。
张乞怜没有拆穿他,只是留给苏暮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然后当着他的面修补帐篷,当着他的面支起帐篷,当着他的面睡进帐篷。
今夜明月不在,阴云聚集,寒风猖獗,星辰黯淡,苏暮在询真道场抱着双腿,对着身旁的帐篷顾盼生辉。
询真道场的本意便是在犯不完的错误中不断的寻找真我,苏暮身在此处就该有此等的觉悟。
他的口中念念有词,全是舍已为人的大道理,可惜挨冻的久了,舌头发僵,吐字不清,张乞怜只听懂了个别几句:“老夫闲来夜观星象,怕是他,娘,的,要下雨了。”
“老夫近来受伤不断,身子骨特别孱弱,怕是要冻死了。”
“老夫瞧着身旁帐篷,不知何人遗落在此,虽说是无主之物,可是贸然入驻,也不太好。”
“阿嚏。”
“唉哟,这帐篷着实漂亮,只看外表,失了内涵可不太好,老夫还是进去仔细瞧瞧吧。”
听到这里,张乞怜暗叫不好,急急起身想要守住门口。
说到这里,苏暮暗想台阶也铺的差不多了,急急赶往门口准备攻打进去。
他询到了真我,他的真我就是无赖,天生血脉中带着的,深入骨子里的,无赖。
缘分是个极其缥缈的东西,但是飘渺不代表虚无。缘分是真实存在的,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就是两个人在无意间嘴巴对上嘴巴的次数。
说白了,就是两个人亲嘴的次数越多,缘分也就越大。
苏暮和张乞怜是有缘分的。
张乞怜正透过门口的缝隙打探军情,苏暮不给她撤退的机会,扯开帐篷,闭着眼就朝着里面钻去,他做好了被暴揍的准备,闭上眼是认命的表现。
张乞怜眼睛睁的犹如铜铃,她亲眼看着一张大脸带着一阵凉风,大脸越来越大,凉风越来越凉。
她脸上的寒毛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刺激的根根直立,她觉得耳朵是冷的,鼻子是冷的,脖子也不好受,哪哪都不好受,偏偏嘴巴含住了个软软的东西,热的厉害。
苏暮的脑袋猛然进入一个无风的区域,温暖的环境让他安逸,他觉得耳朵是热的,鼻子是热的,脖子也很舒服,哪哪都很舒服,偏偏嘴巴含住了个甜甜的都东西,凉的厉害。
他吧唧着嘴咬了一口,糯糯的,很好吃。他还很想伸出舌头舔一舔,看里面是不是更甜。
“咦?是腥的。“苏暮没等伸出舌头便得到了答案。
腥不是一个多好的味道,最起码苏暮享受不了这个味道,于是他将脑袋撤后,睁开眼睛想看看撞到了什么上面。
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双眼睛,苏暮告诉自己:“哦,长这么好看,一准是张乞怜的。“
再看下去则是一张嘴唇肿了,嘴角有血的嘴巴。难道是被蛇虫咬了?苏暮告诫自己作为朋友,应该慰问一下:“怎么了?”
张乞怜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暮伸手在她眼前晃着:“中了说话就死毒?”
张乞怜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暮乱了方寸,连滚带爬的进了帐篷抱住张乞怜的肩膀:“你不要吓我!”
张乞怜终于有了动作,她挣扎着脱开苏暮。
苏暮被她推倒在地,难以置信的看着张乞怜的眼神,他在瞳孔深处到了深深的厌恶。
然后他感觉到嘴巴疼了一下,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直入心腑,烙印在了心间。
“你别生气,我这就出去。”苏暮以为知道了张乞怜厌恶自己的原因,他弓着腰,笑容温柔,语气温柔的说道。
张乞怜双手环胸,悲哀的看着缓缓后退的苏暮。
苏暮是低着头的,不敢看她,只用余光撇到她抬起了衣袖,并不知道她抬起衣袖的目的是去擦泪。
直到全部退出帐篷,苏暮还在担心,他垂眉低眼,像是在私塾中被先生罚站的学子,乖巧的可爱。
“你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乞怜突然对着苏暮问道,语气中的冷淡让苏暮如坠冰窟。
“嗯。”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惹你了?”苏暮试探道
“没有,只是看到你就厌烦。”张乞怜说道。
吵架的开端往往是因为一件小事,但吵着吵着,为什么吵架好像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绞尽脑汁收刮出能够化为冰硬尖刺般的恶毒话语,然后将它们插进对方心里,越深越好,越疼越好。
“话没必要说的这么难听吧,真以为我怕了你?忍你让你是因为把你当朋友,你任性没有关系,但要懂得收敛。”苏暮生气道。
“你是谁,苏暮苏大侠,当然不会怕我一个弱女子。”
苏暮冷哼一声:“你何时有过女生的样子。“
“对,你心胸宽广,重情重义,形象伟岸不可直视,我薄情,无义,冷酷,自私,高攀你不起。“
“你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好在很有自知之明。”苏暮挥袖,冷声讽刺道。
“那就希望你学学我,长些自知之明,站在一个看到你就恶心的人面前,赶都赶不走,像话?”张乞怜露出嘲笑的面容。
一只幼年的豪猪穿过山道,毫毛之上挂着几片腐朽的树叶,看起来有些狼狈,它的獠牙未成气候,面目也不狰狞,干瘪的肚子与头颅格格不入,它被母亲抛弃了,饿了有些天数,猪也不全是傻子,比如这只,它在白天的时候看到道场上有很多的人,想着晚上偷摸过来,看能不能寻些吃的。谁知来到,便听到了张乞怜的那番话。
寒山通灵,猪居然听懂了人话,它以为张乞怜是在说自己,止步不前,站在道场的边缘,犹豫不决,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走过去。过去便丢了尊严,不过去便吃不到食物。
让一头猪在食物和尊严面前二选其一,确实是很残酷。
豪猪的呼吸越来越粗,短小而粗壮的四肢迈出收回反复多次,最后一次,它朝着道场中心走了十米,然后摇了摇头,沿着来时的路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猪都选择了尊严,苏暮没道理不选。
“真是瞎了眼认识了你,好,我滚蛋,你不用说再见!”苏暮气的嘴唇发抖,厉声对着帐篷说道。
“快滚。”张乞怜果然没有说再见。
巧的是气鼓鼓的苏暮下山的方向居然和那头豪猪退走的路线如出一辙,张乞怜看着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苏暮,静思片刻,然后狠狠的擦去嘴上的鲜血。
她摸着翘起的嘴角,更是烦乱,心中好似钻进一只大猫,在摇着尾巴****她的心房。
张乞怜的嘴只是肿了,并没伤口,血自然不是她的。
那是苏暮嘴中流出来的,是被她咬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