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我存一出一进之时,并没有关房门,冷风呼啸着在房里穿进穿出,门外,雪花落在了林我存扫过的泥地上,慢慢融化了。
林我存才不管这个:“这种天气,谁也不会出来。”
他把脸凑近郭玉塘的头发,闻那里传来的好闻的味道。
郭玉塘面孔涨红,想起了那天林我存突然吻自己脖颈的情景,再这样发展下去,她不必回什么郭家了,迟早要被他吃干抹净,留在这山上。
虽然不知道如果自己回到郭家会面对什么样的将来,但郭玉塘隐隐觉得,就这样在这山上过一辈子的话,自己肯定不愿意。
自己也才十五岁,人生还长着呢!
郭玉塘急忙想挣出双手来推拒林我存,然而她那微弱的力气和被动的动作被他有力的一抱给化解了,她像一团棉球一样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林我存不觉得冷,他的身上在冒汗,他的心里在发热,对他来说,这不是冬天,是春天。
好像自己就想这样长长久久抱着郭玉塘,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
“没想到你这么怕冷,等以后我一定要给你造一所房子,冬暖夏凉,让你舒舒服服过一年四季。”
林我存这时心里并没有什么邪念,只觉得就这样就很满足了。
他的眼睛一直看到远远的银白的山峦上去:“我一直想,我要去那红尘俗世中走一遭,看一看山外的生活跟这山上的生活有什么不同,看一看我爹娘他们偶尔提起的京城里的各种风情,看一看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女子……”
“不过,”林我存收回了目光:“现在,我觉得世上的女子,就你一个就好了,就够了。”
这么直白的表达,让郭玉塘的耳朵都红透了,她大胆地抬起了眼睛,看着林我存:“不,也许这世上还有更好、更适合你的姑娘。”
林我存楞了一下:“会有比你更好更美的女子吗?”
郭玉塘慎重点头。
林我存默然不语,手臂紧了一紧,再怎么不通晓男女之情,他也知道,这是郭玉塘委婉拒绝自己的一次表达。
这个冬天是郭玉塘至今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她整天足不出户,盘踞在床上,被子就是她的外衣,炭炉就是她的密友,针线只是断断续续做着,那颤抖僵硬的手做出的物件让梅娘皱起了眉毛:“要是娶进这样一个女子来,整个冬天都这样,那这家还像什么样子?”
林我存的时间大部分都耗在郭玉塘的房间里,弄得梅娘疑窦丛生,只要儿子一进郭玉塘的房间,她就立即跟了进去,坐在两人之间当屏风。
有梅娘在场,林我存对郭玉塘倒是没有什么更出格的举动。
有时林我存就给郭玉塘讲解书上的段落,或者郭玉塘给林我存讲外面的世界,讲着讲着就露出了思乡的怅惘。
遇到这种时候,林我存则在一旁拉着郭玉塘的手,默默无语地轻轻抚摸,虽然在梅娘看来这不合礼节,但两人之间的情状怎么看都只像是两个人在互相安慰。
在梅娘看来,儿子对郭玉塘的感情要比郭玉塘对儿子的感情要强烈得多。
看着儿子对郭玉塘的迷恋,梅娘再次在丈夫面前敲边鼓:“我说老爷,你看等开春是不是就把那郭小姐赶快送回去,然后给我存娶个媳妇?”
盛辉武叹了口气:“把郭小姐送回去倒简单,可要给我存娶妻哪有那么容易?”
看见梅娘不解的样子,盛辉武再次叹气:“也就是这半年我存戴了眼罩,自己下山跟外人打交道,人也开朗了许多,你就以为人家不会在乎他的眼睛了?郭小姐不在乎不表示别人不在乎。”
梅娘这才突然想起儿子的异秉来,不由得也跟着盛辉武叹了口气。
盛辉武知道这天气郭玉塘绝对不会出屋,不怕她听见自己的说话,也就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如果真的要给我存娶妻的话,最好的对象就是那郭小姐。”
梅娘一愣。
“一来郭小姐对我存的眼睛从来没有表示过惊讶,能够接受我存的缺陷;二来我存也喜欢她;三来就是,她是我存救的,以此来向她施压,她不大可能拒绝得了。”
梅娘惊异地看着丈夫,原来丈夫也想到过这个问题。
“以前我没想过我存的终身大事,但这半年来看着我存对那郭小姐的态度,我才恍然儿子已经长大了。”
“到现在生活一直平静得很,他的眼睛也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不幸,我想我们之前远离人世的做法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可是当年,谁敢用他的生命来做赌注啊?”
“梅娘,让我们再好好想想,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好,有一个冬天可以让我们好好考虑。”
不提两老的商量,这边林我存正被郭玉塘的态度困扰着。
林我存想起郭玉塘说的话,心里不明白,自己一个心眼只有她,她怎么会不领情呢?而且眼见着天气变冷,她提起郭家的时候越来越多,难道自己真的没有机会吗?
她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他比自己好吗?
想着想着,林我存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眼睛来。
林我存记得自己从四五岁记事起,也许还更小的时候,就看见母亲为自己的眼睛忧心忡忡。
母亲常常抱着自己,眼睛对眼睛,怔怔看着他良久,而后就流下眼泪来。
自己不知娘是为什么哭,吓得忙着帮娘擦眼泪。
他这懂事的动作倒让娘的眼泪落得更凶:“这么懂事的乖娃娃,眼睛哪里会是什么祸害啊?”
林我存不懂。
直到有一天,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左眼是看不见东西的。
那天,东叔帮他做了一个小弹弓,搓了好多泥丸晾在门前的石头上晾着。
东叔在忙着将砍来的粗壮树枝削去枝节,好编制成围着家畜的篱笆,他则不时拿起一颗泥丸,瞄准院墙上的突起、飞过的小鸟、树上的某根枝条射击,当他学着东叔教他的模样,闭起右眼准备瞄准院墙上的一个小窟窿时,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林我存吓呆了,急忙睁大双眼,看向院墙,院墙在阳光下巍然屹立。
林我存难以置信地再次闭起了右眼,黑暗又降临了。
他再试,再试,再试……
他又试着闭上左眼,眼前的东叔看着自己,露出慈爱的微笑。
林我存心脏狂跳,刚想张口叫东叔,告诉他自己的眼睛的事,东叔却正好站起身来,去树荫下拿了茶壶倒水,招手叫他过来:“少爷,赶快来喝点水,别叫老爷夫人担心。”
虽然那时林我存才六岁,但已经知道父母一直在为自己的眼睛担心,一念及此,立刻闭上了已经张开了的嘴巴。
前些日子,娘又对着他的眼睛叹息时,他鼓起勇气好奇地问:“娘,你说我的眼睛哪里不好?”
梅娘吓了一跳,盛辉武在旁边听见了,就拦住梅娘准备掩饰的话,说:“我存,你的眼睛,左眼跟这世上的人生得不一样。原来我也告诉过你,不要让外人看见你的眼睛,因为你的左眼是重瞳,虽主富贵,但却是你人生道路上的障碍。”
林我存拿了娘的铜镜来看,那镜子很明亮,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左眼。
他又去看了娘的眼睛、爹的眼睛、东叔的眼睛,甚至连家里养的鸡鸭的眼睛他都去看过,真的和自己的不一样。
此时,他却发现这只大家视为异秉的眼睛却是盲的,这算什么呢?
那时他年纪还小,只想着不要父母担心,所以就没有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父母。
等到渐渐大了,看的书也多了,他这才明白,这重瞳的左眼于自己于世人,都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林我存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跑着去郭玉塘房里。
郭玉塘正裹着被子,捧着一本书在看,见林我存来了,急忙叫:“快关门,快关门。”
林我存反手关上了门,跳上了床,一下将郭玉塘扑倒:“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左眼看不见东西的?”
郭玉塘一愣,心里叫苦,看着林我存认真的脸,脑袋里急速思索:“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那个,好像是很久以前,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这个重瞳是一种病,其实是看不见东西的。”
“什么书?”
郭玉塘想起盛家书房里琳琅满目的书,心底更是叫苦不迭:“我怎么记得?那是我很小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
林我存见郭玉塘不像是说谎,想了想又问:“那你说我的眼睛是一种病,该怎么治呢?”
郭玉塘哪里答得出来,只好摇头道:“书上没说,只说重瞳是天生的盲眼,无药可医。”
林我存颓然松手,倒在郭玉塘身边,眼睛望着屋顶,喃喃地说:“我还以为……”
郭玉塘忙放下书,偏头安慰林我存:“**************!谁知道你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看见林我存难过的样子,郭玉塘想想又补充说:“老天关了一道门,肯定会在别处开一扇窗。你这只眼睛看不见,但是你的力气很大呀,那是别人没有的。像我这样的人,什么都齐全,可是,好像什么用也没有。”
林我存听了郭玉塘这不伦不类的安慰,不禁笑了起来。
冬夜漫漫,郭玉塘这时不由得佩服起古人来了:“他们是怎么能够坚持渡过每一个这样的冬夜的?”
天黑得很早,盛家老两口早早便安歇了。
郭玉塘根本不想做女红,手指只要露出被子,不多会儿就僵硬得捏不住针线了,可是,除了做针线和看书,实在没有什么好消遣的节目,她万分想念电视机、电脑、还有那彻夜不灭的电灯。
住的时间长了,郭玉塘也知道,这里照明用的灯油还是要出钱买的,再怎么无聊,自己也不好意思天天点着油灯耗着人家的灯油度过漫漫长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