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我存惊喜交加,跪倒在床前:“玉塘,你醒了,谢谢老天。”
郭玉塘脸上出现了一种苦涩的表情,喃喃说:“我还活着……”
林我存捧住她的一只手:“玉塘,是我,我是林我存。”
郭玉塘眼珠子转了过来,两眼里渐渐汪起了水汽:“林我存……要是从一开始没有遇上你就好了,那时让我死在老虎口中,也就一了百了了……”
林我存见她伤心,忙道:“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操心。”
郭玉塘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什么,把眼睛移开,自顾自说了下去:“那时我回到殷岭县,一直等着你来,结果到上轿那天你也没有出现……救你的那个夜晚,你不知道,我多想跟着你去,可是,我家人怎么办……那年腊八节,遇到你,可是,你我都有各自的家了……在永州的路边遇到你时,我真希望你一把把我掳上马背带走……可是,我们都有太多牵绊……”
郭玉塘的声音断断续续,细若游丝,却那么分明地传到林我存的耳朵里去,那声音里有着太多情绪,有伤心,有不甘,有痛苦,有无奈,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一颗颗泪珠从郭玉塘的眼角流出,滚落到枕头上去,晕染出一团深色。
郭玉塘说完那些话,似乎已经累得不行,重新合上眼睛,闭上嘴巴再也没有开口,房中静悄悄的,林我存几疑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昏迷之中的呓语。
太医赶了过来,看见郭玉塘已经苏醒,心里一下轻松多了,只要醒来就好办了,这个女人命还真大,他重新给郭玉塘把了脉,又开了药方。
林我存想着郭玉塘刚才的话,是啊,两个人就这么一再错过,不,这次自己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过当初自己许诺给她的生活。
他依旧陪着郭玉塘,喂她喝药,帮她换药,同以前一样,每次林我存给郭玉塘换药的时候,她总是狠狠咬住嘴唇,这点痛算什么,生活给她带来的痛苦远远比这深重多了。
有了活下去的想法和精心的侍候,郭玉塘的身体康复得很快。
林我存这也才放下心来,把重心转移到国事上去。
按照郭玉塘的说明,左含香派出的人在离京五十里地的一处名为“潇湘山庄”的地方找到了管家的其他人--尽是老幼妇孺--他们是被管俊武派人强行押到这里来,关在一个小院里。
山庄里本来住了很多携枪弄棒的汉子,但在那天管俊武带着郭玉塘一起离开后,不过下午时分,有人匆匆回来,没多会儿,这山庄里的人就走得一干二净。
管家人等到天黑也不见有人来送饭,孩子们饿得哭啼起来,管老太太躺在床上只会叹气,麴姨娘见人人都望着自己,便大着胆子喊了几声,要是照以往,只是孩子哭了几声都要招来怒骂,今天却没有动静,于是她指挥着仅剩的三个男人:丁管事、阿杰、昆叔,搬了桌椅叠高,翻墙出去,这才发现,整个山庄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人。
这倒好了,山庄里柴米油盐各色物件齐全,麴姨娘带着下人们关了山庄大门,煮了饭饱食了一餐,到了第二天见仍旧无人回来,才敢大着胆子烧水洗漱沐浴,找了衣裳来换洗。
本来按照羊氏的意思是立即就离开这里,免得夜长梦多,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离京师到底有多远,现在郭玉塘不在,他们好像就没有了主心骨一样,而且管老太太一个劲念叨:“我们走了,玉塘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这就只能住下来等待了。
麴姨娘心里只觉得郭玉塘被管俊武带走是凶多吉少,但也不敢跟管老太太说,只好暗暗叮嘱丁管事他们多注意、多小心。
那些人始终没有回来,郭玉塘和管俊武也没有回来,管家人等来的是禁军外卫的士兵们,看见官军,这让他们漂泊恐惧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管家人终于回到京中,得知郭玉塘是被管俊武利用去行刺皇帝,管老太太和羊氏脸都吓白了,所以知道管俊武已死的消息时,她们倒没有太过悲伤。
得知郭玉塘现在在宫中养伤,管家人皆觉得奇怪,却又没有个问询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管大少奶奶已经另觅人家,准备再嫁了,家中的事情现在只能由麴姨娘暂时管了起来。
这个冬天不是特别冷,连雪似乎也落下得特别的缓慢安静,整个京师笼罩在一片祥和宁静的氛围中。
到了开春,管家人接到了一道圣旨,管二少奶奶被封为德妃,留在宫中陪伴皇帝。
咦,皇帝竟然看上了二少奶奶,这真是奇事一桩!
虽然觉得二少奶奶就这么顺从了皇帝,或者是她贪图富贵,有违妇德,可管家终究拗不过皇权去,管老太太和羊氏面面相觑,只能伸手接旨,管家不明不白还就成了皇亲国戚了?
话说经历了这几年的乱世,管俊武又是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且也死了,二少奶奶也不一定会为他守寡,跟了皇帝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管老太太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才行,要不哪天自己突然去了,还带着未解的谜团,那怎么甘心,于是请奏皇帝,只说自己年老体弱,不久时日,望陛下能容许她探望德妃娘娘。
皇帝应允了。
管老太太带了羊氏和麴姨娘去,叮嘱她们二人,先把要问的事情想好,要不进得宫去,没有许多时间可以让她们寒暄唠家常,而且,这进宫的机会,一年也难得有一次,下一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春光烂漫,长生宫内的桃花、樱花开得极盛,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宫女太监们引着管老太太三人进了殿去。
郭玉塘穿了正装坐在那里,面上除了那天生的笑意外,没有别的表情。
管老太太三人行了礼,郭玉塘缓缓道:“看座。”
有人就来搀管老太太,坐到了离郭玉塘最近的那个位子上。
“老太太,你身体还好吗?”
听着郭玉塘那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声音,管老太太忍住眼泪直点头:“好好,托德妃娘娘的福,老身一切都好。”
“这我就放心了。”郭玉塘说着,看了看周围的宫人:“你们都下去吧,我要跟老太太她们单独说会儿话。”
说是下去,也只是有几个小宫女到殿外去了,其他几个都站在殿门旁。
郭玉塘无奈地看看,跟管老太太说:“老太太,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有什么话赶快说吧。”
“德妃娘娘,你身体怎么样?”
郭玉塘见管老太太一来就只关心自己的身体,心里一暖,这就是家人吧?
她点点头:“我很好。”
管老太太看看殿门旁的那些宫女,心想这大概是皇帝或什么人安排在这里监视着郭玉塘的,心中便有点难受,她这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么,说不定皇帝只是图一时的新鲜留下她玩弄一下,过些日子便将她打入冷宫。
想到这里,管老太太不寒而栗,再也忍不住了:“玉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皇帝看上呢?”
她虽然是压低了声音,但旁边的羊氏和麴姨娘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欲一听究竟。
郭玉塘知道管老太太也是关心自己,这么巴巴地进宫来,不就是想了解一下皇帝到底是看上自己哪一点了,还有,就是自己受不受宠,管家人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到现在,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自己跟管家的缘分早已尽了,将来,最多也就是为下面几个孩子打算一下,其他人,隔膜着自己这地位,还真不会再有往来了。
管老太太在这次颠簸漂泊中,能活到现在已属运气,她的寿数还有几年也不知道,双方相聚的次数还有几次也是未知,就当今天是跟她话别吧。
“老太太,记得那年管俊武听了小曲和芫均说的话,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给踢掉了的事吗?”
管老太太和羊氏尴尬地不说话,郭玉塘微微笑了笑:“那时小曲和芫均闲聊说起我出嫁前说过我已经有心上人的话,结果被管俊武给听见了。”
“小曲并没有乱说,在出嫁之前我的确有心上人了……”管老太太和羊氏、麴姨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人便是当今皇帝。”
“如果不是管家前来迎娶,我或许……”说到这里,郭玉塘又摇头:“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老太太,你不用为我担心,皇帝待我很好。”
看着郭玉塘波澜不惊的脸,管老太太吃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好顺势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
“皇帝你们是见过的,他就是那年腊八节我们去重光寺进香时遇到的户部尚书徐益大人的小女婿。”
管老太太和羊氏再度吸气,现在家中并无成年男丁,皆是女流,是以她们自回京后一直深居简出,对当今朝廷了解不多。
“老太太,我就在这里说一句不吉利的话,今天这一面之后,也许我们将来再无见面之日,现在我是皇帝的女人,自然也不可能再把管家当做自己家,你们回去之后,小心谨慎度日,将三个孩子养大,将来只要我有能力,自然会帮衬他们,其他,就不必再提了。”
管老太太这次进宫只为看看郭玉塘,知道她过得不错也就放心了,对于她的话倒也不在意,这几年若不是郭玉塘照顾得好,自己说不定早就去九泉之下见丈夫了。
羊氏却不依了:“我说二少奶奶,你这话说得不对呀,你就算再醮,也是从我们管家出去的,我们管家好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就忘了本了呢?”
郭玉塘按捺住心中不快:“从管俊武那天强行把我绑走,我就发誓不再把管家当做我的家、把你当做婆婆、把他当做丈夫了,老太太对我情深意重这另当别论,其他人,得看我高兴不高兴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