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一听因为自己耽误了人家父子相见最后一面,不由得万分自责,管尔平反过来安慰老爷叫他不要介怀。”
“老爷无以为报,也不管自己岁数大小,当下便硬是拜了管尔平为兄长,只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把自己的女儿嫁与恩人的儿子,将来代替他侍奉恩人。”
“那管尔平推辞不过,只好认下老爷做兄弟,而且他也正好有儿子,就又答应了这门亲事。”
“当时老爷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对方就拿了一个玉玦做订婚的信物,还写了婚书,说好两个孩子的差不多了年纪到了就来迎娶大小姐。”
“因为管尔平,老爷才能活下来,回来后对夫人讲起这事,我那时还侍候着夫人,所以知道,至于为什么对外要说是轻伤,也不外乎怕别人听说了幸灾乐祸。”
“所以,对这桩婚事,老爷夫人十分看重,知道对方是做官的人家,因此一心一意要把大小姐教养好,将来出嫁去管家才衬得上对方。”
众下人纷纷叹息,原来大家都以为很好的一桩婚事后面有这么多故事,这么说来,大小姐那人人羡慕的婆家也未必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好,平民人家的女儿,嫁到富贵人家,那有得些苦吃呢。
郭玉娴听到这里,蹑手蹑脚地又回到床上去了,她不太明白昝妈妈话后面的意思,只知道姐姐将来的婆家很有钱很好。
昝妈妈后来病故了,那两年郭家的生意和田里的收成时好时坏,所以下人换了不少,知道郭玉塘这门婚事后面的故事的人也就不多了。
可郭玉娴知道。
她有时候就恨,为什么自己不是大姐,要不然,定亲的就是自己了;有时又恨父亲,为什么说亲事的时候不顾小女儿;有时又恨母亲,平白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都是将来要嫁人的,难道大姐嫁的人家才是好人家,所以要好好调教?
去年大姐被老虎叼去后,说实话,她心里有点窃喜,要是因此而改让自己嫁去管家,那该多好。
听说了要为姐姐上表请立牌坊,她心想,立就立吧,反正一个死人,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是母亲的态度让她很不舒服,有一次又哭着说:“怎么被老虎叼去的不是你?”她便恼怒地说:“娘,难道你忘了你不止郭玉塘一个女儿,我同样也是你的女儿呀,你怎么到现在每天还只念着一个死人,不管自己身边活人会怎么想?”
娘怔怔望了她一阵,便掩面接着嚎哭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哭,郭玉娴也不知道了。
所以,听说郭玉塘还活着的消息后,郭玉娴心里有点轻松:“好了,姐姐回来也好,起码能看见娘的笑脸,胜过每天整个家都在忧郁中过日子。”
看着姐姐的清瘦的脸和身材,郭玉娴也恨不起来,郭玉塘实在是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怨恨的人,她与世无争,不但从来不和她争什么,反倒时时让着她,包括去年把逃生的机会都让给了她,这叫她怎么好意思再去责怪姐姐抢了父母的爱心呢?
可是,这孝女牌坊的树立还是叫郭玉娴心中不爽,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姐姐碰上了呢?
她却忘了,去年自己同样有舍身救母的机会。
郭玉娴站在门口往姐姐房间那边看去,只见房门紧闭,鸦雀无声,她低声问雪静:“姐姐也去接旌表了吗?”
雪静摇摇头:“刚才夫人到她房里去了,好像是交待了什么,夫人走后,房门就一直紧闭着,里面没有动静。”
雪静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窥探着主子的脸色:“二小姐,立了这牌坊除了名声以外也没什么好处,反倒处处要循规蹈矩,事更多。”
郭玉娴点头:“对呀,依着自己爱说爱动的性格,那不被憋屈死才怪,算了,也只有姐姐这个乖小姐才做得到,本小姐就不奉陪了。”
想到这里,郭玉娴的心情好了起来。
晚上,前来郭家祝贺的宾客纷纷离去后,郭家两口子回到了自己房中。
自从郭玉塘去年出事后,郭家的气氛一直低迷,到郭玉塘回来后终于开始好转,到了今天算是达到了顶峰。
郭夫人卸了妆,让下人退下,这才绽开了压抑了一整天的喜悦的笑脸,毕竟白天在外人面前不好太过外露自己的得意的心情。
“老爷,没想到我们今年是喜上加喜呀,玉塘好好回来了不说,现在又为她立孝女牌坊,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现在这么风光过,活到这个岁数上,有了这个,值了。”
郭宗山也像郭夫人一样喜笑颜开:“是啊,没想到玉塘那么为郭家争光。这一个多月里,我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玉塘真有福气!”郭夫人想着大女儿的获救、回家、旌表、婚事,无一样不让自己称心,笑得益发畅快。
郭宗山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上,便说:“琼芝,你务必加紧督促玉塘的女红、持家的能力,算算玉塘也十六岁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估摸着今年或明年管家就会来迎娶她了,到时候别因为这些小事而影响我们家的声誉,丢了郭家的面子。”
郭夫人得意地笑着说:“老爷,有了这座牌坊,郭家也配得上那管家了,以玉塘的性子,将来嫁去也不会让他们家挑三拣四的。”
想想又说:“虽然之前我们已经开始动手准备玉塘的各种嫁妆,可是去年她出事以后,我想着她死了,那些准备工作就停了下来,是啊,现在我要赶快准备了。”说到这里,郭夫人急了起来,自己怎么把大女儿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大事给忘了。
她的脑筋已经急速开动,把家里的已有的物件过了一遍,又想着该添置什么,恨不得立时叫了下人们起来开始忙碌。
郭宗山此刻却想到了另外的事上去了:“琼芝,我们别光只顾着玉塘呀,也要考虑一下云翔的婚事了,他只比玉塘大一岁。”
郭夫人一听,摇头笑了:“别急,有了玉塘的那座孝女牌坊,明天还不怕没人上门来提亲?别说云翔了,就是玉娴的婚事我们也不用愁。”
她站起来,觉得这一年来围绕在自己身上的戾气烟消云散,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神清气爽过:“老爷,云翔和玉娴的婚事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慢慢挑的时间,慢慢挑的人,倒是玉塘的嫁妆的准备,多亏你提醒我了,明天我就开始着手。”
两口子躺了下来,皆是兴奋得半天睡不着。
郭夫人拐拐丈夫:“你说的那个管尔平家到底是做什么官的?是几品官哪?”
郭宗山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他的记忆模模糊糊,当时自己感激之心占据了所有意识,只想着要报答对方,也没有仔细询问,要是……他心里突然一寒,要是那管尔平是骗自己的呢?
当时因为管尔平救了自己,自己相信对方相信到了极点,根本没有想到要去核实一下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要是他并不是什么做官的人家,而是一个流氓无赖的人家,那岂不是白白把女儿送入火坑?
郭宗山有点发冷,转头看看妻子,生怕妻子看见自己变色的脸,可是黑漆漆的夜里他也看不见妻子的脸。
他想着,犹豫着,摇摇头,驱散自己的这个怪念头,终于还是没有把刚刚突生的臆测说给妻子听。
郭夫人想着该准备的种种物件,又猜测着对方家境是否殷实,终于又对丈夫说:“老爷,不管那管家多有钱,做多大的官,这一方面上咱们反正是比不上了,可是,玉塘嫁过去也不能太寒酸,总得多带两个人过去吧。你看,是不是再买两个人,到时候好做陪嫁?”
郭宗山沉吟着,姑且先当做管家是做官人家吧,侍候大女儿的丫鬟只有一个,换做本地家境相当的人家,女儿出嫁时带着这个丫鬟嫁去,同时请些人工帮忙也就够了,可是管家是京城里做官的人家,一个丫鬟,怕真的是寒酸了一点。
“你说要买几个人?”
“我想呀,得再买一个丫鬟,还得买一个将来能帮上玉塘的得力的妇人才行,要懂得些在大户人家做事的规矩、知道该怎么应付人家上下的心计,玉塘那么乖,我们也不知道那管家的家中有些什么人,有没有难缠的小姑和不好侍候的公婆……”
“你这是什么话?那管大哥既然能路上出手救助陌生人,怎么会不好侍候?”
郭夫人忙赔不是:“老爷,我说错了,我说错了。玉塘那么弱,总得有个得力的人帮衬指点着她,要不,她一个人呆在陌生的京城,万一有什么事,想找人商量都找不到,一想到这个我就心疼……”
郭夫人说着,联想到女儿孤零零的样子,就有点哽咽。
郭宗山一想,是啊,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嫁了过去她有什么做不周全的地方,这可要叫对方耻笑自己的家教不好。
想到这里,郭宗山点头:“你说得对,应该买那么一个人。”
听见丈夫同意自己的建议,郭夫人就自言自语:“唉,可惜昝妈妈死得早,要是她在,让她陪着玉塘去就行了,我才不用操这份心。”
夫妻二人又商量了一下添置嫁妆还需要多少钱财,什么东西要赶着做,家中的钱银如何调配,直到天色发白,才模糊睡去。
第二天一早,郭夫人一边梳洗,一边就跟兰香说:“待会儿吃过早饭,你帮我去叫卢娘子来。”
卢娘子是个人牙子。
兰香心里突突一跳:“莫非郭家又要把谁卖掉?”
看着郭夫人心情甚好,兰香想了想,大着胆子问:“夫人,家里要添置人口?”
郭夫人也不隐瞒:“我想着玉塘将来出嫁时,总得带着几个陪嫁的人走,现在家里人手不够,只能再买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