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奶的孩子对我更是高看了,知道我是有钱的主,把我一家人当成了贵人。在一次酒后,小叔叔对我说,现在时行认家谱了,你认了家谱,就有了根,就能和所有的本家人联系起来了。他说在郊区附近有个小刘庄,小刘庄的刘瘸子是刘姓的族长,他的家谱里有一个已经出了五属的本家孙子现在当上了省长,刘瘸子家里穷又不务正业,就想出了歪点子,给省长写信,就是要重修家谱的事,用孔孟那一套胡言乱语来笼络省长,间接问人家要钱,说重修家谱得用钱,希望他能捐几个,支持这个千秋万代的工程。结果,省长专程派人来了拜见刘瘸子,把一万块钱当面交给了刘瘸子,并附上省长的一封信。事后刘瘸子高兴得快疯了,说省长都叫我爷爷,我的孙子是省长,凡是我们刘家的本家到省城办事的告状的,只要有族长我的证明,就可以在省城享受市长待遇,住宾馆吃美食,有人陪着,官司一打就赢。
我明白小叔叔的意思,就是要我掏钱认祖宗的。我对小叔叔说,钱是小意思,我给你。小叔叔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要你的钱,咱们的族长要你的钱,这也是你的孝心。
过了两天,小叔叔把我约了出去,在当地算是一个较好的饭店里,他把我介绍给了一个戴眼睛的乡下人。他就是我们的族长。小叔叔叫族长为爷爷,我得叫小太爷了。小太爷是我们的族长,刚从老家河北石涧县来,他的身旁还提着一个破旧的黑皮包。小太爷说这里面是家谱,是一部发黄的古书。
我自然高兴,我可以在这部发黄的家谱里找到自己的根了。我叫着我的小叔叔,叫着我的小太爷,给他们敬酒。我的招待是热情而丰盛的。小叔叔和小太爷是非常的高兴。他们在酒桌上问我现在干什么,有多大产业?我只是淡淡一笑,含糊地说,是做生意的,开了个公司,有上亿的资产。我说亿的时候,是小了声音。他们没有听清楚,哈哈大笑,说,厉害,有上万的资产,现在就是不干了,也够吃上一辈子的。
我一心想看家谱。可是,小叔叔和小太爷可能是过于兴奋,多喝了酒,都醉了,特别是千里迢迢而来的小太爷是个爱说醉话的人,烂醉如泥地倒在地下,小叔叔却扒在桌子上打起了鼾声。
我也感到很累,就歪在了沙发上。要是在我的公司我早就走人了。此时我不能啊,他们是我的长辈,是我的亲人,我要是走了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我必须像孝子一样在他们身边侍侯。
女服务员已经来催过几次了,说她们要下班了。我说,等这两个老前辈醒来,我们就走。女服务员说,要是他们不醒呢?我说,到时候你们多算钱。我给了服务员几个小费,她不来催了。到了晚上,小叔叔醒了,小太爷也不说胡话了。我让服务员给上茶水上好烟,要上好的真品。他们不好意思了,说中午高兴多喝了几杯,晚上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喝了,再喝你这个孙子就看不起我了,以为我是来骗酒喝的。
我结了账,小叔叔拉着我们回到了他家。家里的小婶子已经做好了饭在等着我们。安丽和宝琪也等得有些急了。他们见我高兴地回家来,他们的顾虑也就打消了。
吃晚饭是个大团圆的饭。吃饭是有讲究的。小奶奶年岁最大坐在上首,其次是老家的小太爷,他的辈分最长,并挨着小奶奶。我和我的家人孩子坐在最下首。尽管是在下首,但是我感到很亲切。都是我的族人。要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小爷爷活着多好啊,我们就可以团团圆圆地吃上一个非常开心的饭了。
在吃饭的时候,小太爷和小奶奶在艰难的对话,半聋的小奶奶总是能闹出许多笑话来,她把小太爷的问话,你现在的身体好吗,回答为,昨天才梦到了俺大孙子的姥姥程保粮的家里,我们一起去捡铁矿石。小太爷来个牵强附会,硬说她老人家的身体好。
小奶奶不是个傻子,外表糊涂,心里还是澄明的。她问他这次来有什么事吗?小太爷回答,是来给你这个孙子续家谱的。咱赵家的家谱都续上了,就差你们这一枝了。你们这一枝,以老侄子为线索,他现在也不在了,我也发愁啊,还有一枝没有续上;没有想到,程山找上了门,这样,我们的家谱就续上。
小奶奶听明白了,点点头说,续上就好,续上我就放心了,俺这个孙子终于认祖归宗了,我死了也跟老头子有个交代了。
小奶奶说着,又回忆起来了过去。她要说过去时,总是要先说两个字‘可怜’作为开场白。小奶奶说,可怜,过去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对于小奶奶的过去,家里的人没有人愿意听了。只有我才愿意听。小奶奶所讲的都是老一套,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可是,我听了很入迷,小奶奶无意的一句话,就能让我浮想联翩半天。
在小奶奶地唠叨下,我们吃完了饭。饭桌收拾干净,上来了好茶,上来了好烟。家里的男人围在客厅的八仙桌子上,女人们围着小奶奶坐在沙发上观看男人们在办理重大的事情,它不亚于过去皇帝的祭天活动。小太爷拉开黑皮包,把发黄的家谱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他神情庄重地对着家谱抱拳鞠了三个躬,然后坐在桌子的上首,招呼我们过来看家谱了。
我想,这不但对于我来说,就是对于安丽和我的儿子宝琪来说绝对是新鲜的玩意,是重大的事件。让我想起了现代的欧洲人走进了非洲的原始的部落,去探险还处在原始社会的人类。
看家谱,是个庄严的事情。刚开始时,小太爷给我们讲解我们赵姓的光荣的过去。我们赵姓都出了什么大伟人?我在默默的记着,他们都是我们的骄傲啊。我们的姓氏在《百家姓》中排第一,是光荣的国姓。我们还能和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扯上关系的,更重要的是赵姓源于战国时的伟大的赵国。
一页页发黄的纸张,一笔笔凝重的笔迹记载着逝去的历史。我马上就是这本古书的笔画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
找到了,小太爷用手指着我小爷爷的名字说,这是我死去的老侄子赵振抗,他的父亲是老弟兄四个,他的父亲排行是老三,我叫老三哥,我没有见过他,我是听我爹我娘说的;老三哥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两个儿子,赵振抗是老二,你亲爷爷应当是老大,我们不知道你亲爷爷叫什么名字,只是听老人说小名叫小套,我们在续家谱的时候,就按照他的辈分,叫他赵志套,小名叫小套。我们赵家的家谱的辈分排列是:容光焕发斗志昂扬金银满地。你爷爷叫赵志套,你爹应当叫赵昂光,你应当叫赵扬山,你的儿子应当叫赵金宝。
安丽抢着说,叫赵金琪。
我对安丽说,这里不是女人说话的地方。
小太爷看着安丽看着我,再用事先准备好的毛笔,工工整整地在赵志套的名字下写下了我父亲的名字:赵昂光。在我父亲的名字旁,写下了几个小字。是简要介绍我父亲的过去。写完我父亲的名字,接下来是我了,我是赵扬山了,我之后是我的儿子。我在这里给我的儿子宝琪起了大名,叫赵金琪。宝琪是在香港出生的,我问小太爷,宝琪能不能叫赵安金琪,是香港的叫法,把母亲的姓氏也带里面。小太爷摇头,语气很坚定地说,不行,绝对的不行,这不合祖宗订下的规矩。
安丽听了,只能长长地喘息着。
我认祖归宗了,我最大的愿望实现了。我在当地最好的酒店宴请了他们。他们不再是外人了,是我的亲人了。我们都有血缘关系,血浓于水嘛。
我是酩酊大醉。我真是高兴啊,我疯狂地搂着安丽和宝琪,他们在为我的高兴而高兴。小叔叔醉了,他在骂他的女人——我的小婶子;小太爷是醉倒在地上胡言乱语,发酒疯。大家都高兴就闹吧。我们几个醉酒的男人被女人们叫来的服务员架到了宾馆。
第二天,小太爷要走了。我不能让他自己掏钱给我办事的,我给了他五千圆人民币,作为他的辛苦费。他很感激地收下了,拍着我的肩旁深情地说,你绝对是个有出息的人物。
送走了小太爷,我们也要告辞了。小叔叔和小婶子还是很客气地挽留我们多住几天。我说家里很忙,不能多逗留的。我们已经定下了要走的时间,就是明天上午,我们坐枣城到省城的大巴,然后坐飞机到北京。
我们走是很正常的事。小叔叔和小婶子也没有当一回事,只有小奶奶有些不安和急燥。她是坐卧不宁,拄着拐棍在客厅与卧室里来回地走动。
临走的晚上,我和安丽给小奶奶买了许多的礼品,都是她能吃下去的东西,如威化饼干、维维豆奶粉、火腿肠等之类的东西,在这个小地方也买不到昂贵的礼品。小奶奶看着礼品,出神地看着我,到了我的跟前,出神地望着我的脸,问,你真是程月凡的儿子?
她的话一出,全家人都笑了,笑小奶奶真的老糊涂了,我都认祖归宗了,她还问我是不是我娘的儿子。
小奶奶的眼睛像个深沉的乌龟,她把鸭子嘴放在拐棍上,看着我又问,你是赵国光的儿子吗?
我想我都是我娘程月凡的儿子了,难道不是我爹赵国光的儿子吗?
小叔叔不耐烦了,对我说,老糊涂了,别理会她,我们吃饭吧。小婶子也来帮衬说小奶奶就是这样,让安丽和我别介意的。
小奶奶被小叔叔训了几句,自己拎着给她买的东西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上生着闷气,吃着威化饼干。
我和小叔叔在高兴地喝酒,这是给我们的送行酒。小婶子还是很勤快地给我们上菜,在唠叨小奶奶的不是,说她说话糊涂,做事是不糊涂的,给她买的东西自己拎着到了自己的屋里自己吃,也不知道给小孩子留一点,这哪是糊涂呀。
小叔叔和我拉家常,说到铁矿的经济效益不好,就发愁,说出力挣不着钱。这是我知道的,许多大型企业,特别是产业工人的日子是不太好过,下岗了就没有了生活保证。比小叔叔生活还困难的家庭多得是呀。小叔叔是不胜酒力,喝了几杯就醉了,就被小婶子拉到自己的床上,打起了呼噜。
今天晚上是告辞的饭,安丽像个日本女人在客气的和小婶子说着很礼貌的话,说这几天打扰你们了,给您带来了许多麻烦。小婶子也很客气地回答,都是自己家人,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和您小叔叔、小奶奶都很高兴,一家人总算团圆了,是个令人高兴的事,以后要是你们还认你们的小叔叔就常来个信。
我的明星老婆安丽是什么角色,绝对会把小婶子说得心花怒放,合不拢嘴的。
我在安丽和小婶子告辞的时候拎着宝琪到了小奶奶的房间里来,是来向她老人家告辞。
小奶奶正坐在床上吃威化饼干,我给她买的东西,她都放在床上好像要搞展览一样,都拆开看了,我想她已经品尝过了,才选择了适合胃口的威化饼干。
我向小奶奶告辞,小奶奶听了两遍才明白我的意思,她有点不相信,吃着威化饼干,唠叨着什么。我感觉她是不愿意我离开她。
小奶奶坐在床上吃着饼干,看着我,嘿嘿地笑了。她用手指着宝琪,又指着她的门。我不明白。她又用拐棍指着门。我明白了,赶快把门关上,小奶奶才对我说,把你儿子送给你媳妇,我有话对你说。
老人如顽童,小奶奶真是有意思。我想,小奶奶还能有什么话对我说呢?好好,我就听她老人家的话做个乖孩子。我哄骗宝琪,说儿子,你妈妈叫你了,到外面玩去。宝琪说,老太太的身上有臭味。他说着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小奶奶了。小奶奶拄着拐棍,悄悄把门关上,插死。我看着发笑。小奶奶走到我跟前看着我,神秘地对我说,你刚来我家,你一说话,你的声音像一个人,我就想起了一个人,就是你娘程月凡,你的声音就像你娘程月凡,你是程月凡的儿子是没有错的。我不会看错人的。
我想这老太太真罗嗦,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我是我娘的儿子,我不是我娘的儿子还能是谁的儿子?难道小奶奶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
这时,小奶奶开始动手搬动她床头箱子上的东西。搬了几个小的东西,稍大的就搬不动了,她就用拐棍指挥着我来搬。我都给搬下来了。她从床头的枕头底下找出钥匙,摇晃着手,开了锁,打开了箱子。是一个很老、很旧的木箱子。
我不由自主地上前看了箱子里的东西。箱子里有一股霉味冒了出来,刺鼻的难受。箱子里有吃的、有穿的。这是小奶奶的仓库了。我更觉得小奶奶滑稽好笑。她是不是让我把给她买的东西也藏这里面呀?
我还是要做老太太的乖孩子的,把给她买的东西往箱子里面放。哪知道小奶奶用拐棍在敲我的肩膀,笑着说,你放错了,不是往里面放,是往外面拿。
这老太太真是好笑。我就往外面拿了,拿了几样东西,问她还拿吧,她说拿,把东西都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