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位神奇的大师。
你曾经无比爱过的人,将你所有的轨迹都偏移,将你的影子变得不再单纯之后,你终于发现,那人成了你生活的全部意义。
后来,那人离去了。
每天起来,你再也收不到那人的电话,听不到那人温暖的问候,感受不到那人舒适的怀抱,看不到那人怎么都看不腻的脸蛋,和那能映出你自己的眼睛,再也轻咬不到那人仿佛能融化你整个人的湿润的嘴唇,和从那轻吐出的每一句如同天籁般的声音。
于是,你的世界开始一点点崩溃,你的眼睛再也映不出那人的样子,也没有光彩,你的笑容再也不挂在脸上,你还活着,却如行尸走肉般死去。
可恼的是,你不能真正死去,承担着无法活着和无法去死的两份痛苦。
你就这样被日复一日的折磨着,直到时间让你开始麻木。
你从没打算倾诉,你从来不打算分享这一份能保证你还可以继续活动的回忆,你觉得这份回忆珍贵到只属于你一个人,失去它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可是,这份回忆,也成了你的心防。
时间是一位神奇的大师,它让你变得麻木,不再痛苦,可却也让你的心防无比牢固,无人能入其中。
真正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
你甚至发现,在时间帮助建造的心防下,只要你不再刻意回忆,你脑袋里,就不会全部都是那人的身影。
你曾以为,这就是你要的。
可你今天才发现,你错了,这回忆之重,这回忆之珍贵,你是如此的渴望与他人分享。以至于时间这位无所不能的大师所构建的心防,你以为的牢不可破的心防,只因为一句从别人口中说出的关于那人的话,便一点点崩溃、瓦解。
心防所成的大坝背后,自然是滔天的洪水,这些洪水,是回忆,是曾经,是你和她拥有的一切。然后,此时,没有了障碍,开始肆虐,开始泛滥。
于是,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甚至仿佛开始倒流了。
然后你才发现,你曾以为的遗忘,原来只是深藏。
此刻,它便如火山爆发,如洪水滔天,不断冲击你的心神。
于是,你崩溃了,你不知所措呆呆的如雕塑般站着,任洪水肆虐,任火光滔天。
那人,她叫李梦溪。
而你,叫林溪。
至于我,我是你残存的唯一理智,醒来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
……
窗外的世界,很少有平静的时候。
阵阵敲击声,钻地声等施工声不绝于耳。
这一声声的旋律,是人类在谱写一本歌谱。
这歌谱,名叫家园。
里面的每一个段落,是希望,是温暖,也是安全。
而每一个段落,都是由这些不绝于耳的一声声旋律组成。
是有些喧闹,但所有人都愿意随它入梦。
因为它能让人进到一个梦,一个家园重建完好,人们生活幸福的梦。
而与窗外世界截然不同的是,窗内,寂静无声。
林夕如同一座雕塑,一座并不怎么完美的雕塑,刻着他那木讷的神色,和僵硬的肢体,没有一点灵气。
苏语柔就在一旁看着他,安静的微笑着看着他,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哀伤。
夕阳,迈着属于它的步子,坚定不移地走着,留下渐行渐远的背影,还不忘带走外面的一声声旋律,和洒下一抹余晖,落在苏语柔微笑着悲戚的脸上。
渐渐地,外面的一声声旋律,带给人们以希望,以温暖,以安全的旋律,在完成今天的工作后,也跟随着夕阳的脚步,一点点消失。
许久,林夕脸上的神色在苏语柔的注视下,一点点变化,由呆滞变为悲恸,最后是面无表情。肢体,也不再僵硬,身子微微弓着,步履蹒跚的走向那张椅子,经过夕阳那拉长的影子,本来只是青春年华之际,此时却如同他名字一般,像个垂暮的老人。
他坐下,背靠夕阳,将脸埋进黑暗里,忽的一阵风拂过,掠过他的侧脸,一阵微凉,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鼻中湿意也早已流落在门口。
苏语柔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知如何是好,她也没曾想过,普普通通甚至带着点小欢喜的几句话,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
可她没想过,却不代表她不能理解。
可也因为理解,所以她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酝酿了半天,结果发现,似乎只能说那句最老套的安慰了。
“林溪,想哭就哭吧,憋着很难受的。”
林夕没有回应,只是好一会儿后才传来一阵放肆的汲吸声。
苏语柔沉默了一会,回忆起往事,也提不起什么兴致,但她既然开了这一不该提的壶,怎么想也应该说下去——她一直觉得,所有藏着心里的事都只能是秘密,而不是痛苦。
“对了,我是该称呼你为林溪还是林夕?”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伴着剧烈的汲水声,然后重重叹了口气,用他觉得自然的语气说道:“夕阳的夕吧,溪流的溪,在她离开后,便已死去。”说完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哽咽了,根本没有所谓的自然不自然。
苏语柔听着他那哽咽的语气,有些不满,说道:“真是的,说了憋着难受,哭就哭吧,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没有什么好哭的,我也知道哭出来会好受很多,但每次一想到她离开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我就觉得很是难受,很是没用,这种愧疚,怎么会允许我哭出来?我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好受些。”林夕哽咽道。
苏语柔沉默了半天,竟是无言以对,才发现自己真的不会安慰人,而且,她安慰他,那谁来安慰自己呢?
“你知道的,这不能怪你。”她好半天才叹口气说道。
“但是,我怪我自己啊!那天晚上。我就不该离开啊!”
“林夕!够了!梦溪她口中的你可不是这样子的!”苏语柔生气了,她可不懂得安慰人,一点都不觉得被人哭诉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更何况是这个在她眼里已经变得很是高大的家伙。
“那你觉得我现在该是什么样?她和你说的那个林溪,已经和她一起离开了,留下来的这个林夕,是个没有灵魂,只有躯壳的人。”林夕声音有些发颤。
苏语柔沉默了,她不知道她这个好姐妹有这么个痴情男算不算她的幸事,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让他为她这么痛苦。
许久,她叹了口气,不打算安慰他了,自顾自说道:“你连她名字都不愿提起么?说了这么多,原来只是逃避罢了。你心有愧疚,我可以理解,而且,你觉得经历过大灾变的人有几个是不能理解你这种愧疚的?说说我吧,我妈妈,在那天夜里,担心我害怕睡不着觉,想陪我度过,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她也害怕?害怕她会这么走了,害怕见不到她最后一眼。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我很生气,生气她在那种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还允许我爸出去,出去主持什么所谓的大局。所以我把她锁在了门外,大声呵斥她,面对她在门外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
剧情当然是她妥协了。回到了她的房间,后来,也就是第二天,我自觉自己昨天的态度不对,一晚上消气后,想着和她主动道歉,但上天再也没给我这个机会了。它让我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我脑袋空白的看着床上那身衣服,上面还留着温热,还有那熟悉的属于她的温暖芳香。是的,我知道她刚去不久,妈妈不会在我生气的时候和我开玩笑的。而且感染上这病很痛苦,我也知道,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她是如何苦苦支撑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影响我然后自己安然躺在床上离开,甚至到最后一刻都不愿再喊一遍我的名字。但这我再也不能知道了,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我哭了三天,哭完了睡,睡完了哭,全身所有的水分,都化成眼泪,甚至到泪腺流不出眼泪,只能红着,肿着,最后连眼睛都睁不开。喉咙哽咽着,已经哭不出声了,甚至感觉不到那灼烧的感觉。”
林夕呆呆的看着苏语柔,看着她那眼里闪动的泪光,看着她那微红的眼眶下楚楚可怜的神色,却发现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平静,感受不到那种话语里应有的悲恸,不由得自嘲这姑娘比自己坚强多了。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个的。”林夕似乎被这姑娘的坚强影响了,从倾述者变成了安慰人。
“不,没事的。”苏语柔毫不掩饰的擦擦眼泪,汲了汲鼻子,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爸回来了,看到我这嘴唇干裂眼睛肿的模样,还有紧握着的那几件衣服,沉默了会之后,深吸了口气,强行撑住劳累了几天的身体没有倒下,强忍着眼泪抱着我,安慰着我。我爸妈有多恩爱我知道,我爸那天夜里出去之后,支持着他的动力只有我和我妈,也只有我妈的支持他才会去主持所谓的大局,我实在无法想象,满怀憧憬可以在这恐怖的危机里一家团圆的期望被打破后是有多么绝望。更别说是携手走过这么多年还如此恩爱的两人。
没多久,这场危机便过去了,我也才知道这种病的痛苦,不能说话,不能活动,喉咙只能嘶哑着说不出话。接着身体红斑出现,如陷火海,时刻遭受灼烧的煎熬。症状持续六至十二个小时,消散前的一个小时,病人神色会开始好转,但症状不会消失,只是病人会感到非常舒服,然后这种感觉伴随着身体斑点慢慢密集后会达到高峰,听说这种高峰是人类所能感受到的最为幸福的感觉,最后开始消散。不留下任何东西,除了衣服这些外物。知道这个之后,我并没有感到解决问题的释然,而是更加愧疚,愧疚我就这么任性,这么自私,在她经历如此痛苦的过程里,没有陪着她,甚至,她离开的时候,眼睛中只能看着空洞洞的天花板,这种临死前的幸福感,只有一个人独享而且知道自己即将离开的话。只怕会是更痛苦吧。
这种愧疚,可谓是雪上加霜,我有多渴望要找人倾诉你知道吗?然后在全国通讯恢复后,我就第一时间联系了梦溪,然后得知,她也离开了。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残酷,残酷到背着喘不过气来也无法丢弃的愧疚,却找不到能够倾诉的人。”
“那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林夕呆呆问道,全然忘记了他的事情,这一刻,他觉得痛苦是可以理解的这句话对极了,因为也只有一方的痛苦比另一方的痛苦更加痛苦时,才会让不那么痛苦的一方觉得应该放下自己的事情去安慰一下更痛苦的一方。
“坚持?”苏语柔自嘲了下,“我哪有坚持?我只是和你一样,背着这让人窒息的愧疚感一天天得过且过。可人是一种适应力很强的动物,或者说时间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存在。我既然不能放下我爸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只能这样活着,接受时间的帮助,慢慢变得麻木。我妈妈去了,最好的闺蜜也走了,剩下相依为命的老爸,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老爸在房间那独自一人的哽咽声,他就像个受伤的年迈的动物,只能独自龟缩在一旁****着自己的伤口。我很爱我老爸,不然也不会因为他对我妈发脾气了。所以。我选择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路,放下过去,为了现在还关心的挂念的存于世的人活着。毕竟,只要开始麻木了,那种窒息感,也就慢慢消失了啊。”
林夕静静听着,能感觉到她的一些痛苦,不然此时也不会莫名的更加难受了,只是。
李威,这大概也是你的意思吧?你还有个姐姐,为了她,你可以去不顾一切参军,只为能够拥有一点微薄之力,能够站在你姐姐面前护着她对吧?但我呢?
是啊,我呢?我能为谁活在这个世界上?
林夕沉默的想着。
“俗话说,存于世,为自己而活,曾经我也觉得这是对的,但这话现在看来是这么的荒谬。”苏语柔抹了抹眼泪,眼睛清明,轻声说道:“林夕,我相信,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肯定都有挂念的人,看到他们那开心的样子,就是生存的目的。如果你没有为自己活下去的想法,那就试试为他人而活吧。”
林夕还是沉默,许久,他突然挥了挥手,声音很是疲惫:“你在这住下吧,旁边是一间客房,有些简单,不过还能住人,有什么要求明天再说吧。”
苏语柔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里的哀伤更深了。
“不想说些别的了吗?比如,我和梦溪她的事。”她问道。
林夕摇摇头,用手摩挲着相框上的泪渍,黑暗中看不到相框上的人。
“明天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语柔闻言,没有多说什么,抱着枕头坐了会后,放下,然后安静的离开,顺手捎上了门。
窗外,夕阳已经完全下去了,只留下天边那血红的彩霞。
窗内,房间里的光线,只剩下淡淡的一层还没褪去的昼光。
林夕依然坐在椅子上,头深深埋在双腿间,双手怀抱着膝盖,像个无助的小男孩。
门外,苏语柔没有走,面朝门口,左手还放在门把上,右手则放在门上。
她皱着眉,小嘴微微抿着,有些伤感。
为梦溪,但更多的,是为林夕。
她还有些无助,因为她想帮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帮。
看着他难受,她也莫名的难受。
这是她第一次对她父亲以外的男生有这种感觉。
而且,这种感觉,和对她父亲又有些不同。
她有些苦恼的发现,自己可能真的要喜欢上这个家伙了,而且偏偏是这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候。
没事,只是可能而已,这家伙太不合自己性子了。
她想着。
而且,他是梦溪的男朋友,我也不可以这样。
(好吧,虽然没多少人看,但还是要说声对不起,拖了这么久没更新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会尽量每天多更一点补回以前的,尽量完成给自己订的一个月十五万字的目标。。不过目前看来形式很不容乐观就是了。当然,即便我做不到,我也不会水文的。这几章可能有些水的成分,但请相信,我写这几章感觉整个人都要死了……真的好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