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九月之末,整个大明正值天高气爽,风轻云淡之际,高旷的天空已是有群群大雁飞过,它们从遥远的北海之地而来,不畏路途遥远,一路飞过数万里,畏惧将会让他们冻死在北方寒冷的冬季。大雁南归,这是他们的宿命。暮晖的余光,刺透过稀薄的云层,给它们宛如利箭般黝黑的羽翼披上了金甲。高亢的叫声响彻天际,振翅一挥,遥遥而去。
落叶飘零得更加欢快,让深处在群山之中的不归监狱,更添几分凄凉。这本是一个凄凉之地,里面住着一群凄凉的人,这里是他们凄凉余生的最后归宿。没有人会来这里,来了的人都不再出去,至少在世人的眼光中,这里与乱葬岗无异。
莫云涯在不归监狱这五日的经历,比他那五年上山砍柴的时间更为漫长。这是一场彻底的改变,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少年的心却不再是那颗心。砍柴是为了生活,而他现在是为了活着。离开这关押新人的牢房,他将去一个更为黑暗的地方,在这里未知的区域,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惧,只因为这里是不归监狱。
只是,莫云涯害怕吗?活着,就不应该害怕,至少还活着;而死了,就不知害怕为何物,也就不存在害怕。此时的莫云涯在黄水仙面前,听候着他整个未来的命运。
“你的新人保护期已过,接下来你将被送往真正的不归区域。”黄水仙幽幽地喝了一口茶,“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这将是你最后与外界表达的机会。”
“曾经有人从不归监狱活着出去过吗?”
黄水仙看着眼前的莫云涯,放下茶杯。“在我监守不归监狱的五十年间,总共活着出去过三个。”
“三十八年前,凌羽枫,也就是现在玄天宗宗主。”
“二十九年前,邪语棠。”
“十八年前,顾千山。”黄水仙自顾自地说道,仿佛沉浸在那段往事之中。
听到“顾千山”三字,莫云涯身子一震。难道是重名?但莫云涯的直觉黄水仙语中的顾千山就是他认识的变态顾老头。
“顾千山是为何入狱的?”
黄水仙察觉到了莫云涯的异样,只是懒得问明情况,因为里面外面,从来都是两个世界,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十八年前,顾千山只身一人,携剑去西唐王朝,当着整个西唐文武百官的面,一剑斩断当朝太子的右臂,也就是西唐帝国如今的皇帝——李旭”
“西唐帝国的事,你们也管?”
“我们只是关押犯人,顾千山有罪,我们自然关押。”
“斩当朝太子一臂,顾千山怎么没被当场斩杀,而是送进了不归监狱?”
“传说是大明皇帝出面,保了他一命,至于其中的具体情节,我也不甚清楚。”黄水仙说话的语气很认真,莫云涯这么多的问题,没有让他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因为能让他黄水仙敬佩的人,实在太少了。而顾千山,就是其中一个。在西唐,斩太子一臂而未死,从不归监狱而出。这两点,是多么潇洒的一生?
莫云涯在思考,这两个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人?眉头皱起,这两个人是不是一个人与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很简单,打败我。”
······
莫云涯觉得前面的问题都不重要,只有最后一个才最有价值。只是听起来简单的答案,他却从中感觉到深深的无力。黄水仙说的太简单了,简单到五十年的岁月长河中只有三个人达到这个标准,记住,这里不是青陵郡,是不归监狱。
”打败了我,不归监狱就失去了囚禁你的资格。”黄水仙淡淡的说道,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异样,只是语气中的那种自信与高傲并没有因为一句“打败了我”而有丝毫褪色,不归监狱的最强者,这是莫云涯听到的。
此时莫云涯并不知道这里的最强者究竟强到什么程度,但“五十年三人”这五个字还是让他感到满心的苦涩,拳头捏得再紧又如何,还是看不到一点希望。
眼神中坚毅的光芒并没有褪去,有一种人,一旦执着,不懂回头。深吸一口气,没有问黄水仙究竟有多强这种听起来无比幼稚的问题,没有一个参照物,多强才算是强?黄水仙应该是莫云涯所见过的人中第一强者了,当然,除了那个“是不是顾千山”的顾千山。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黄水仙没有看到莫云涯如期出现的颓靡与绝望,反而嘴角带着笑意,对莫云涯不免欣赏起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心态调整到如此地步,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来说,实在难得。黄水仙自认如莫云涯这个年纪,没有他心力坚定。
“看在我很欣赏你的份上,我破例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赞赏的情绪一闪而过,黄水仙面带微笑,看着眼前不同于前几日的莫云涯。
“哦?什么?”莫云涯自然不会以为黄水仙是给他一个出去的机会,虽然他平时喜欢做做白日梦,但没有白痴到这个地步。
“不归监狱有‘天,地,玄,坤’四块监狱群,你想去哪一个?”
“那三个人曾经待在哪一个?”
“天字狱。”
“那我就去天字狱。”
语气中没有一点犹豫,比晚饭选择吃面条还是馒头更轻松。
黄水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那些人打死都不想去的地方,你竟然自己要求去,真不知是说你年少气盛,还是脑袋抽风,那里不是你这种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的人该呆的地方?”
“蠢也好,聪明也罢,既然他们都是从天字狱出来,那我只好选它了?”
“你知道,你会死的?”
“毕竟有很多东西比死亡更可怕,比如,在这里呆一生。”
“想要打破一些东西,就必须付出一些东西,不是吗?”
“付出生命,你也执意?”
“我不会选择,也没有选择,对于自由,这从不是一个需要选择的问题。”
“我很欣赏你,真的。”黄水仙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一个如此稚嫩的少年口中说出。
“希望你会成为第四个。”即使他心中对这种可能出现的结果并不抱有任何希望,还是郑重地走到莫云涯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好运。”
莫云涯咧嘴一笑,笑得那么天真,灿烂,“祝我好运。”犹豫了一下,学着黄水仙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
“来人。”从门外进来两个人,躬身行礼。
“把他带到天字狱。”黄水仙摆摆手,示意两人无需多礼。
“后会有期。”
“会的。”
莫云涯被带走了,那里是“天字狱”,整个不归监狱最为混乱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人死去,也只有那里,有人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