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棉想了想,说:“在东莱,若被人发现是你动的手脚,那就不好收拾了,而且,这件事还牵扯到了西陇。”
“我能这样做,定是有十足把握。西陇王贪图安逸,不喜苏辰月穷兵黩武,这次让他独自来东莱就是为了支开他,中途发生变故,是他乐意看见的,因此西陇不会去管这件事。东莱这边,想调查清楚还得等苏辰月醒来,我一日不给解药,他一日不会醒。”
锦棉感叹,“西陇没了苏辰月,好比老虎没了利爪。”
“只是只猫而已。我临走前吩咐过,只要东莱王加冕日一到,就立刻攻打西陇,以期速战速决,想必,现在的西北已是战火纷飞了吧。”他低头看了看锦棉,见她面色沉静,唇线大展,带着极其自信的笑,“等东莱收到消息又是一月之后的事了。”
“嗯……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
“我本打算等苏辰月中了圈套后,第二日就回大厦,亲自征兵西陇,以报逐鹿陵之仇,可没想到你会来,我若走了,留你一人在东莱,我实在是不放心。”
“没有事的,你放心走吧,水浞蓝会在暗中保护我。”
“有他在,我就放心了。你待在东莱也好,至少比跟着我去战场来的安全。”徐天柏拉着锦棉向外走去,夜间的风打在脸上,很冷,他好像想起什么,忽而停住脚步,转过身问:“对了,你怎么会来桥易仙城?”
“我……我怕你们二人再起纷争,就跟过来看看。”又一次对着他编织谎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若知道了那件事,定不会放心离开。
“我作为大厦使臣,在东莱期间,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你该担心担心以后,等我回了大厦,灭了西陇,到时,定会和夏映川来一场生死决战,那时,你觉得你还能阻止得了?”
锦棉惊愕,语气急切,“天柏哥哥,你不是想要五行碎玉的么?只要集齐了五行碎玉就不用血战沙场了啊。那样的话,不只你,夏映川,还有更多无辜的将士和百姓,都可以免于战火。”
“呵,难道你忘了,不只要五行碎玉,还要你。没有你的鲜血怎么拼凑地图?更不会找到华厦帝印。”
“我……”对于这一点,锦棉无话可说。
“我改变主意了,为了不让你死,我宁愿用鲜血涂抹天下!”
锦棉站着的身体轻颤,呆望着徐天柏,说不出话,他揉了揉她的发,语气低柔,“小丫头,别太感动,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不想让自己一个人那么久。”
锦棉低头不语,冬日里的风,卷起痴行湖的水意,带着湿气寒冷侵进身体,涌上心头。徐天柏的这番话,进了锦棉的耳里,她觉得这比痴行湖的水还要湿,比冬天的风还要冷,似泅进了痴行湖的水域,手脚冰凉,心底潮湿,那无边的湖水似要流入眼眶,她眨了眨眼,拂开徐天柏一直拉着她的手,快步往卑榆居走去。他的声音一直在心底回旋“我只是不想让自己一个人那么久……我只是……不想让自己一个人那么久……”
走出他的视线,她扶住身旁的一棵树,眼睛紧闭,眉头皱成一团,一只手使劲拍着胸口,为自己顺气,大口吸气,再长长吐出,呼出的白雾在黑夜里袅袅上升,在黑色树丫间回转,扩散,直至消失,然后又是团团白雾,按着相同的步骤,上升,扩散,消失。
她要怎么残忍,他才会明白,他们不会在一起,她不会伴着他?!该说的话,她已经说的清楚明了,到头来,他却对她说出这番话来,她怎么能承受的起?心似被揪成一团,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第二日清晨,徐天柏留信一封,悄然离开东莱。临行前,来至卑榆居,进了寝室,立在床前久久出神,手指掠过锦棉的发际,最终长叹一声,转身离去。那道白色身影刚走,锦棉徐徐睁开眼,手探到他拂过的发迹,余留温热。
夕阳西斜,痴行湖金色漫染,段年桥静守岁月,枯枝垂柳落在水面,随着微风划着波澜,涟漪一圈一圈带着心事远去,有人踩着树枝窸窸窣窣来到湖畔,与锦棉并肩而立。
“这一方痴行湖,美不胜收。”锦棉轻“嗯”了声。
叶深见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接着问:“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皇宫?”
“不知道,不过,我真想早点离开这里。”
“为什么?桥易仙城不好吗?这里这么美啊!”叶深对着湖面感慨。
“是很美。”
“那你为什么急着离开?”他转到锦棉身前,漫天金色携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照在他身上,远处,树林掩映下金碧辉煌的宫殿越发威严,在他身后更衬的他容颜温暖和煦,长长的影子覆住锦棉,逆着光,面庞上阴影斑斑,唯有一双星眸灿烂,笑容满溢,如日光投泻,“既然觉着它美,为何不多留几日?”
锦棉移开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湖面,“它再美也不属于我。”
叶深轻咳几声,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支支吾吾道:“师父他……乐正舞零……额,他们……反正你且先耐着性子等一等,师父定会处理好的。”锦棉用手拉了拉他的胳膊,想让他让开些,他却站在她面前不动,挡着她的视线,几次之下,他看着锦棉无奈却强装漠然的脸大笑出声,锦棉抬眼白了他一眼,只好拖着步子走到一旁,没好气地问:“你今天跑来宫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那倒不是,我听韩若说夕措阁出了事,便过来瞧瞧,没有波及到你吧?”
“没有。”
叶深听后,摇着头“啧啧”几声,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锦棉,口中念念有词:“这么冷淡啊,和师父这几天的作风如出一辙,这真是……啧啧……都是一副被抛弃的样子啊。”
锦棉听后,皱皱鼻子,斜眼看向叶深,声音里带着尖音,“谁被抛弃了?!”直把叶深吓了一跳,怪笑道:“啊呀……真是不得了,一向云淡风轻的楚锦竟然也会有尖声大叫的时候,果然是弃妇啊!惹不得,实在是惹不得。”
“你!”她被噎得一个你字出口,再难成言。叶深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揉着肚子大笑,嘴里含糊道:“听说晚宴那日,你一口一个襄骥夫人,直把师父他老人家气的脸色铁青,你说说也就算了,可苦了我们,整天处在三九寒天中,冷风吹的脸都开裂了。哈哈哈哈……”
锦棉眯眼看他,他视若无睹,继续火上浇油,“其实这事儿是你不对,师父他老人家可为你费尽了心思,你一来桥易仙城就天天派人保着你,生怕你出了一点事,可你倒好,把他千年酝酿得来的火焰一下子泼成了座冰山,整日板着脸不言不语,你怪他娶了乐正舞零,这事已成定局,师父他正在设法解决,给他一点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没怪他……”
“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口是心非了,我都看不下去你这副强装的模样,这些天想必你和师父都不好过,不如抽个时间去襄骥将军府逛一圈如何?想来日后也是要长住的,早点去探探路也好啊。师父他还在生气,他这一气不知要多久,你还不赶紧去赔个不是,好歹哄一哄,做个样子嘛,不然想冷战到几时?我们可没心情陪你玩啊!”
叶深这么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锦棉算是明白了,他这是受不了夏映川的冰川脸过来让她去暖暖,可,这一番话直把她噎的对天直翻白眼,原来那天夏映川拂袖而去,居然是因着她说了几句“襄骥夫人”,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啊。
“真是个小气的人啊!”锦棉对天感叹。
“可不是嘛,唉……”叶深点头赞同,“果然还是你心细,早早就看清了师父的为人。”
“天都快黑了,你还不赶紧回你的府门!这么晚还在宫里转悠,仔细被当成贼人!”锦棉看了看落入山后的日头,赶人。叶深嘿嘿一笑,一拍手掌,道:“哎呀,说着说着就忘了时辰了,王上召我入宫还有要事呢!”说完,朝着段年桥赶紧跑去,跑到桥上还转身对着锦棉使劲挥手,一不小心踩空了石阶,顿时手足无措仰面摔了下去。
锦棉“噗”地笑出声,花枝招展,前仰后倒,点点泪光粘上蝶翼般的睫毛,忽闪着微红暮光,点亮墨色深眸,顾盼流转间几片柳絮柔柔落在肩头,带着第一缕春意,一下子,风都轻盈起来,可,心却在笑容里沉入黑色深海。捻起那细柔的柳絮,躺在手心里,笑容隐去,看向痴行湖彼岸的那几株桃树,再过几日,说不定就要开花了。
夜色降临,锦棉坐在窗前,那轮月被云雾遮住,竟看不见一丝光亮,采萼掀开珠帘,弯身行了一礼,“公主可要休息了,奴婢伺候您休息吧。”
锦棉挥了挥手,采萼退下,她自顾去衣橱拿了件黑色衣裳穿上,虽是黑色,还是异常繁华,穿起来甚为繁琐,再去了一头繁丽的发饰,用一根细绳将青丝简单的挽在身后,如墨泼泻,垂过腰间,炭黑的发缠着黑色淡裳,一深一浅,交映,素雅简约到极致竟透着异样的清冶。她生的极为清秀,身材纤弱,气质温婉,神色却常常淡漠疏离,和温婉气质格格不入,但在她身上却统一谐和,互相柔和在一起竟透出一股无法言状的清丽夭冶。
叶深说的虽是玩笑话,却不无道理,那人性子高傲,定不会低头示弱,如此下去,真不知要持续到几时,她一向懂得保全,遇见他后更是步步退让,从不做违背他的事,这次,她还是去一趟襄骥府的好。虽是去低头认错,心里居然还透出丝丝甜意。
避开卑榆居里的宫人,出了绮云宫,一路急行,黑色身影隐在暗夜里,若不仔细根本看不出。锦棉躲在皇宫正西门一侧的树林里,等待时机,更声敲过,侍卫轮换,她像猫一样弓着身子急急掠过,跃过高大的墙头,风卷黑丝,凌空而下。出了皇宫,额头上已渗出了几缕香汗,心里微诧,这一路行来,居然极为顺畅。
万人空巷,只有冷风呼呼灌过,偶尔几声犬吠显得这夜更加沉寂,锦棉停下急行的脚步,侧耳倾听,似乎,不远处,有脚步声急急而来。拾了一个高大的墙头,旋身而上,放目远望,果然,离她只有一街之隔处,五位黑衣人,杀气腾腾朝她而来。此时,锦棉内心翻涌,她一出皇宫,这些人何以立即知道的?
水浞蓝银色身影在黑夜里一跃而出,银色袖袍飞扬,挡住那五位黑衣人,锦棉见状,立即往襄骥府赶去,不敢怠慢。不出多久,又五位黑衣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与之缠斗不休,与此同时,墙头上一位灰衣人跃下,锦棉认得,那是岁寒,顿时轻松了不少。
“楚姑娘,你先走,这里我可以应付。”
听岁寒如此说,锦棉也不拖沓,抽身离去,没走几步,又是一群黑衣人,锦棉心下泛苦,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看来今晚那些人是吃定她了,竟派了三拨人来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