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雪不由默默叹息着,眼光正对上自家相公含笑的目光,心下一松,不禁暗道:不过,如此甚好。
一路浩浩荡荡的队伍人马缓缓向着江南进发,队列中央竖着“向”字的旌旗,引人注目得紧。
走在队列前头的华衣美妇雍容华贵,意气风发。一男子与她并肩而行,眼神中满是宠溺:“锦儿,这次省亲,你且在南府多住些日子,为夫陪你在绝世城的山水间多游历玩赏些时日,可好。”
名唤仕锦的妇人略一颔首,往最前头距离队伍十丈开外的少年望去,道:“这次前去,我还需向沈家府上为我儿讨上一房娇妻才可。”
“你是说,素雪的女儿青霜?”虽久居塞外,向氏对塞北江南的名门望族还是有所耳闻的。这沈薛两家,十几年前虽也富庶,却远没有今时今日这般成就。沈府近十年间更是成为万贯府邸之首,绝世城中一时无双,再无可与之匹敌媲美之人家。
“正是。”仕锦夫人笑容灿烂,“我那姐妹自当是应该嫁与了那‘万毒之王’才是,灵鹫为人慷慨洒脱,我那妹子又生得丽质脱俗,最重情意。他二人所出的女儿,容貌品性自然是不会差的。”
向氏族长不由点头称是,只是眉眼看向跑马在前的儿子:“但不知晓我的孩儿心中可愿这门亲事,他若是不愿,你我也自是迫他不得。”
薛仕锦不置可否,只打眼瞧得儿子,抖抖缰绳。
下山已有七八日,少年一路看花赏景,一路向人打听“一线天”的所在。无奈竟问不出半点头绪,只听得个模糊大概,言说“一线天”是云天山脉南部的一座奇峰,于十几年前便匿迹于江湖。
黄灰色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少年用扇柄敲着额头,表情颇为惆怅,神态肆意倜傥,惹得茶馆不少人为之侧目。
茶棚外传来马蹄声,一人一骑奔驰而来。马上下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少女,掸拭去身上尘土,将马绳随意向门口扈从手中一撂,大步踏进其间,道:“小二,上酒上饭。”遂向茶舍内环视一圈。
此时茶舍间着实吃茶吃饭的不少,只剩下黄灰色头发少年单身一人的桌上显得空旷,便蹙眉对那头发的干枯色泽瞪了一会儿表示无声的鄙视,随即撇撇嘴在他对面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
少年略略抬眉从折扇手柄外斜了她一眼,便道:“姑娘,你踩到在下的脚。”
那女子干咳一声,略有愠色道:“失礼。”
少年拱手,继续将手沉在扇柄之上思索着他的“一线天”。
女子偷偷瞥他,眼看几次他都没甚反应,便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大方地看起来,不久便被少年察觉,随即尴尬地收敛目光,掩饰地一捶饭桌:“酒呢菜呢?何故不来。”
此重手一捶,将黄灰色少年面前的酒壶震得翻倒,酒水汩汩流出,湿了少年的雪白衣袖。
少年吐一口气,将酒壶扶起,横了对面这前来拼桌的人一眼。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从牙缝中吐出一句:“失礼。”
继续沉思,左手支撑着额头,发丝一绺绺垂向桌面。少女惊异地发现,沾染酒浆的部分头发竟变得夺目撩人,不由劈手扯过一缕拿在手里,由衷惊叹:“好漂亮。”
此一拉一扯,不料想竟将少年硬生生地拽扯下来,少女心道:糟糕!我竟忘了自己天生大力,脱手将这书生头发揪扯下来,糟糕至极。
望着对方手中自己的宝贝头发,不由既幽怨又恼火,便心下重重骂了那女子几遍,再不沉思,喝酒吃茶。
女子咬咬下唇,口中吐出几个模糊音节,似乎是“失礼”。
酒菜总算上来,女子胡吃海塞一通,时不时显露出鄙视对面之人斯斯文文、细嚼慢咽的吃相之态。
酒足饭饱之后,女子上上下下摸了一遍自己衣袋,竟一时有些发窘,见那对面少年起身意欲离去,不由伸手向那人拉去,只听得“撕拉”一声,少年的右臂衣袖便应声而裂。
少年实在压抑不住的怒火从黄灰色发间若隐若现。
“书生,你……借些银子来用可好?”
行了半月有余,终是到了沈宅,薛仕锦原本盼望着自己儿子能对这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准儿媳妇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一来二往之中敲定这桩亲事。谁料自家儿子竟不多瞧那沉鱼落雁的青霜一眼。
气得仕锦夫人差点儿哮喘复发,却在与好姐妹闲话家常时得以一波又一波的震撼。
“青霜不是灵鹫的女儿,你怎地嫁给了那么一个心智不全……那个,单纯天真的灵鹫他弟弟?”薛仕锦话已出口连自己都惊觉不成话,又怕恼了好妹妹,连忙改口。
沈素雪温柔一笑,竟似个十八九岁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般美艳动人,她轻呷茉莉花茶:“仕锦有所不知,灵鹫自治好我爹爹的毒症后,十八年前一别至今不再见其踪影,许是隐于世外清幽之地,那宇鹜,宅心仁厚,自是待我好极。”
薛仕锦听着妹妹说话间透过一种清雅的礼数,心想这十余年沈家果然成长为超越薛府的绝世城中第一名门大户,以后与之交往少不得要把以往缺失的礼貌一节一节弥补回来。又转念担忧那青霜既是心智未开之人的女儿,是否会传下痴愚的天性。心中担忧,口中却道:“你既为令嫒名作‘青霜’,想必还对那人念念不忘。如若我没记错,‘青霜’可是那人的一口好剑。”
谁想沈素雪淡淡笑容晕开,轻轻一摇手指:“名字并非是我取的,是她爹爹取的。”
薛仕锦苦笑着喝茶,一十八年前,自己已然选择得明白,尽早脱离了那人的臆想之中……如今方才觉得,那人竟在不知不觉中留在心中一年又一年,一刻都未曾离开。
灵鹫……你究竟是无情之人,抛却所有人对你的挂怀,你……究竟现在何处……
茶水客栈之中,少女略一皱眉,强挤出一丝假笑:“书生,你借些银两与我,我出门走得急,忘记带钱。”
黄灰色头发的少年皱皱鼻尖,甩手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