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急召三府官员部署攻击一事。
听说明天军队就要开拔,文武官员们神态各异,兴奋者有之,忐忑者有之,犹豫不决者大有人在。
宝鼎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众人的未来,必须把中土大势说清楚,让大家齐心协力。
目前赵韩魏楚四国的合纵还没有摆到明面上,只要合纵军没有出现在战场上,都不能说合纵真正成功了。燕国在合纵一事上态度含糊,而齐国政局发生变化,临淄局势已经直接影响到了中土大势的发展。
南山子的一番话让宝鼎对中土形势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南山子的使命是守护赵国,不管他藏匿于何地,又做出怎样的举动,他始终是为了赵国。这次他要到齐国去,联合关东各国的力量把齐国拖进中原战场,同样是为了赵国。他把大将军李牧的借刀杀人计透漏给宝鼎,让宝鼎对中土形势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正是因为这种了解,让宝鼎意识到历史在他的巧妙推动下发生了改变,未来中土形势的发展已经和原有的历史事实不一样了,他若想实现自己的理想,首先就要在中原大战中赢得胜利,而为了赢得胜利,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韩国。南山子的目的达到了,赵国的策略一步步展开。
宝鼎肯定没有退路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和秦王政的生死约定,而是历史因为他的出现终于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这正是他所梦寐以求的,他不能退,也不可能退,他只有一往无前才有机会实现拯救帝国的理想。
拿下韩国,中土大势是不是如南山子所推测的一样变化,齐国是迅速进入中原战场参加合纵抗秦,还是继续与秦国连横在中原战场上趁火打劫,取决于秦军在中原战场上的攻击速度和攻击战果。
韩国是中土七国中实力最弱的一个,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是因为韩国正好处在秦国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上,秦国要进入中原,必须拿下韩国,所以年复一年的战争终于把韩国打垮了。现在韩国的国土还没有南阳大,颍川一地满打满算只有二三十个城池。
以韩国现在的实力,秦国几十万大军一拥而入,韩国就没了,但秦国却没有一鼓作气拿下韩国,原因是秦国还需要韩国这个屏障做为中原战场的缓冲。
秦国最早极力向西拓边,是因为东扩的路上有强大的晋国。赵韩魏三家分晋,三家互相争斗,这给了秦国东扩的机会,但打赵国,韩魏掣肘;打韩魏,赵国掣肘,局面总是打不开。到了昭襄王时代,楚人和老秦人携手合作,宣太后、魏冉和白起齐心协力,终于在伊阙一战重创韩魏,在鄢郢一战重创楚国,在长平一战重创赵国,就此势如破竹,在东征战争上取得了骄人的战绩。但宣太后一死,咸阳权力失衡,政治风暴不断,东征脚步就此停下,东征战场上的局面再次陷入僵持,秦国又打不开局面了。
咸阳目前在东征策略上有争执。一种意见是求稳,把主力投入河北战场,先把赵国拿下。事实证明这条路走不通。一种意见是拿下韩魏两国,先取中原,但此策风险太大,打中原势必直接危害到齐楚两国的利益,齐楚两国一旦合纵抗秦,出现六国合纵之事,秦国可能兵败中原,假如兵败如山倒,把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疆土尽数丢失,那就得不偿失了。
历史上秦国在河北战场两次失利后,转而在中原战场上寻求突破,大军直扑韩国,结果出人意料,齐楚都没有出手求援,眼睁睁地看着韩国灭亡,魏国遭到攻击,最终魏国不得不割让土地苟延残喘。秦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中原腹地。其后南北夹击邯郸,赵国亡,于是统一之势再也不可阻挡。
宝鼎正是借助于历史,大胆向秦王政进言,自告奋勇到中原战场上打开局面。
秦王政同意了。咸阳拿不定主意,这时候让宝鼎到中原战场上拳打脚踢,一旦打开局面,那么咸阳东征的策略随即可以定下来,主力可以直杀中原。
宝鼎信心十足地到了南阳,一门心思打韩国,但南阳三府官员却和咸阳一样对中原战场信心不足,尤其在得知当关东诸国的合纵逐渐变为事实之后,大部分人更是胆怯,不敢打。
宝鼎处在权力金字塔的高端,很多谋划不能说出来,所以在下属的质疑面前,只能连哄带骗。他从韩国开始把关东六国挨个地分析了一遍,然后做出推断,最终的结论就是,合纵还是停留在商议阶段,齐楚两国的目标是中原,假如赵韩魏三国不能给予齐楚足够的好处,那么齐楚两国从未来的中土大势出发,倒不如寻求三国鼎立之局,趁此难得的机会抢占中原,这是最为符合齐楚两国利益的做法。
“赵韩魏三国在秦国的攻击下,损失惨重,国力更是濒临崩溃,这时候六国合纵,真正出人出力的是齐楚燕三国。”宝鼎说道,“中原大战一旦爆发,胜负姑且不说,仅以齐楚两国来说,他们获得的战果未必可以补偿他们付出的巨大代价。”
“假如诸位掌控齐楚两国,请问此刻该做出何种选择?”宝鼎问道。
众人凝神沉思。
“很简单,两种选择。一种是消极对待,拖延合纵的时间,静观局势的变化,假如局势对赵韩魏三国不利,中土大势向三国鼎立方向发展,他们必然展开行动,乘着赵韩魏三国和秦国打得火热之际,趁火打劫,最大程度地谋夺中原利益。其次,主动掌控中原局势的发展,也就是参加合纵,当局势对秦国有利时则遏制秦国,当局势对赵韩魏三国有利时则予以掣肘,目的是让秦国和赵韩魏三国打个两败俱伤,从而方便他们在大战之后迅速夺取中原,发展自身的实力,确保在未来三国或者四国鼎立的局面中取得更大的优势。”
宝鼎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件事,历史上当秦军横扫中原的时侯,齐楚两国是不是正因为抱着这样的心思而错过了阻止秦国统一的机会?当时魏国还在支撑,赵国也在苟延残喘,突然间李牧死了,秦军摧枯拉朽攻克了邯郸,齐楚两国可以说是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秦国壮大了。
齐楚两国的大王和公卿大臣们没有理由看着秦国强大起来吞噬他们,他们肯定也有遏制秦国的策略,假如这个策略太过保守,以秦国和赵韩魏三国的两败俱伤做为基础,那么赵国的突然死亡当然会导致他们错失良机。这或许可以解释大秦为什么在十年内便统一了中土,迅速结束了长达六百余年的漫长的战乱岁月。
齐楚皆为大国,一个在中土东方休养生息四十年,一个在中土南方养精蓄锐四十年,无论是国力还是武力,即使不足以抗衡西秦,但两者联手绝对可以与秦国一战,然而历史就是那样的匪夷所思,自春申君死后,关东诸国便各自为战,再也没有合纵抗秦之举,从而逐一亡国。
历史正在改变,假如这一次齐楚两国联手了,在大秦开始统一的时侯联手了,那么历史将如何变化?大秦统一的步伐是不是因此而停下?
“无论齐楚两国采取何种对策,对我们攻打韩国都是有利。”宝鼎说道,“韩国就是东西两大对手互相试探对方的棋子,这颗棋子本身就是弃子,无足轻重。”
宝鼎对形势的推断不管是否正确,此刻他都给三府官员打开了中土大势的画卷,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崭新的思路,这种思路让三府官员们在考虑南阳利益的时侯,不知不觉地就把它放在了中土大势的背景之下,于是攻打韩国就成了一件必须要做的而且还是对南阳非常有利的事情。
“能否在最短时间内拿下韩国,直接决定了中原局势的变化,也直接决定了齐楚两国在中原战场上的策略。”宝鼎继续说道,“中原战局的变化还将直接影响到咸阳的决策。我们都希望大秦军队在中原战场与合纵军进行决战,但咸阳是否愿意,齐楚两国是否愿意,如今不得而知。我的目标是,拿下韩国,猛攻魏国,迫使齐楚联手救援,迫使咸阳把主力大军调到中原战场,继而在中原决战,以这场决战奠定大秦统一中土的基石。”
宝鼎这个封君在南阳说一不二,他既然决心要打韩国,而且理由也非常充分,对中土大势看得也很清楚,其他人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也只有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了。
“奏报咸阳,韩魏联手在南阳刺杀大秦封君,手段极其卑劣。”宝鼎说道,“这段时间以来,关东秘兵非常猖獗,在咸阳救走了燕国太子丹,又大肆谋杀我大秦贵胄和士卿臣僚,不遗余力地混乱我大秦局势,其中尤以韩魏为甚。大秦不能再忍耐下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就是懦弱,会助长关东诸国的嚣张气焰,所以我决定攻打韩国,向敌人展开疯狂的报复,给关东诸国以严厉警告。胆敢犯我大秦者,杀无赦!。”
甘罗伏案疾书,当即草拟奏章。
“以护军府名义急书蒙武、王贲两位将军,我已向韩国发动攻击,请两位将军按照约定,火速向韩魏边境推进,做出攻击态势,以掩护我军深入颍、汝一线,直杀韩国都城。”
护军府中护军曝布当即拟写书信。
“再以护军府名义急告南郡魏太守,请他在接到书信后,火速率领军队南上宛城,会合南阳章太守,伺机攻打叶城、舞阳一线。”
宝鼎说到这里手指唐仰,“再以我个人名义给蓝田大营的桓齮将军、司马锌将军写一封信。我已开始攻打韩国,南阳及南郡军队都将在近期杀进韩国,南阳空虚,请两位将军想方设法把军队部署到武关一带,以便在危急时刻给我以援助。”
宝鼎转目望向甘罗,“稍迟几天,章太守将率军赶赴边境,南阳军政就全权委托于相国了。”
甘罗急忙站起来,躬身致礼,“下臣将竭尽全力确保前线所需。”
“此仗粮草辎重多要倚仗巨商富贾。琴氏家主就在宛城,另外南阳张氏和南郡猗顿氏的家主都在此地,必要时多加联系,共同商讨解决之策。”宝鼎嘱咐道,“颍川是富庶之地,只要我们拿下韩国,即便是战利品的价值也难以估量,所以不要在小节上讨价还价,能满足他们的就尽量满足。”
甘罗点头应承,对宝鼎给予他的信任十分感激。他本以为宝鼎要带他一起上战场,谁知宝鼎竟然把南阳军政交给了他,让他在战时主掌三府,这是信任也是考验,甘罗只要做好了,未来就是宝鼎的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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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告别母亲。
白氏出自武将世家,又曾遭遇坎坷经历,她的心态和一般母亲完全不一样。宝鼎既然成了大秦封君,就要勇敢地肩负起自己的使命,这个使命不仅是振兴家族,更要为国效命。此刻宝鼎能身先士卒,亲自率军赶赴战场,让白氏大感欣慰。
“你外祖父在战场上从无败绩,你父亲也是一员战无不胜的猛将。”白氏说道,“我不求你百战百胜,只求你平安归来,带着你的麾下将士们活着回来。”
宝鼎恭敬答应。
他没有向赵仪辞别。赵仪到了宛城后,深居简出,刻意逃避。宛城距离中原战场近在咫尺,宝鼎未来的目标就是攻略中原,三年灭赵。赵仪在心理上无法接受,她不排斥宝鼎的大一统理论,但这个理想的实现是建立在关东六国的灭亡上。宝鼎要攻灭赵国,两人不可避免地成为仇敌,事实上两人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敌人,不论感情如何发展,现实都是越来越残酷,两人终究难以面对。
宝鼎出了蓼园,飞马上了白水大堤。夜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气。宝鼎勒马停下,回头望向灯火阑珊的庄园,心头蓦然颤栗。
他不是天生的贵族,也不是在贵族的庭院里长大,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起自贫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平凡人,但造化弄人,一个平凡人却做了大权贵,而这个大权贵竟然要拯救未来的帝国。他的心理不是贵族,他的理想超越现实,他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混合体,一个用贫贱者的思想去实现超越现实梦想的贵族,他只能全身心投入,因此他忘却了一切,贵族的享受和现实的荣华都与他毫无关系。
他无怨无悔,但他恐惧。当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侯,他有一腔热血,要雄心勃勃地改变历史,他敢于挑战一切,但如今再回头,却发现一切都很荒谬,自己正在做一件毫无希望的事。不是说改变不了历史,而是拯救不了帝国,因为帝国的败亡源自旧贵族对帝国的吞噬,他自己却正好是旧贵族的一员,他现在正在吞噬未来的帝国。
宝鼎抬头望天,夜空繁星点点,清冷中透出浓浓的深邃,就如他现在的身心。
他忽然想到了前世的学姐。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时空的转化,他对学姐的爱不但没有淡忘,反而更加的刻骨铭心。说到底,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来自乡间的小民,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最朴素也是最珍贵的爱。他爱自己的家人,这份爱如今找到了寄托,这个世界里有爱他的母亲,也有喜欢他的妹妹,但却没有爱他的女人,他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寄托这份爱的女人。
赵仪终究是个麻烦,而那位琴氏家主更是行同陌路,小说中的情感就像少男少女的旖旎美梦,现实永远不是梦,它总是那样的残酷,残酷得让人绝望。
宝鼎无声叹息,马鞭轻挥,战马长嘶,如飞一般没入黑暗。
三十名黑鹰锐士,二十名墨者剑士紧随其后,四骑一列,风驰电掣一般卷进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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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分,宝鼎在三百黑鹰锐士、五百虎烈卫的护卫下,在距离宛城八十里处与曝布、熊庸、蒙毅、王离等人会合。
急驰一夜,人困马乏,将士们就地扎营。
军帐里,曝布铺开地图,向宝鼎禀报军情。从宛城方向进入韩国只要一条路,那就是取道叶城、舞阳一线,但韩国重兵驻守,关隘险要,此路不通。现在大军是北上鲁阳,然后翻越鲁山,从汝水上游方向杀进韩国境内。
“过了鲁山就是汝水,汝水北岸就是郏城。”曝布说道,“郏城距离阳翟一百多里,阳翟距离新郑也只有一百多里。两百多里路,转眼就能杀到。”
这份地图就是张鹿提供的,正是因为他的帮助,宝鼎才知道鲁阳这里还有一条小路可通韩国。曝布派人探查后,当即决定取道鲁山,悄无声息地杀进韩国,以最快速度杀到韩国都城,给韩国以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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