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就在我以为她已经走了的时候,声音从下面响了起来:“有事么?”
我连忙蹲了下来,因为不知道她在哪里,只好凭感觉地微侧头看向左边:“那、那个,我……”
见我断断续续的,她又开口了:“我在右边。”
“对、对不起!”道歉完全是出于反射条件,我赶紧看向右边,却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她似乎笑了一下:“你没必要道歉。”
我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她说这话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在说,我看不见她,所以看错方向也没什么,更深一层,她根本就是在嘲讽自己,嘲讽自己没有身体。
没等我说话,她又开口道:“这样可以么?”
“什么?”
“虽然他们都走了,但是难保不会跑回来一两个,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他们会说什么?”
她知道我是在等没人的时候才过来的!那一瞬间,我感到很难堪,为了自己的卑鄙,为了自己的虚伪。我没有反驳,只能羞愧地蹲在那里,像个傻瓜一样蹲了半天也没说一个话。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过她的声音,有时候我明知道她就在我面前,跟她说话她也没有回过我一句。
看来,是被讨厌了。
看着前面的茶花从,我坐在地上托着脸颊无奈叹气。
“怎么啦?愁眉苦脸的。”突而从身后传来甜美的声音。
转头看去,我立刻站了起来:“梦蝶小姐!”
她眨了眨眼睛,噗地一声笑了:“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吗?”
被她这么一笑,我红了脸,不安地看着她问道:“那个,梦蝶小姐,请问方惠……小姐,是不是讨厌我?”方惠跟梦蝶小姐是好朋友,那至少……梦蝶小姐应该知道方惠的事吧。
“诶?为什么这么说?”她疑惑地歪着脑袋道,“阿惠对谁都这么冷淡,并没有特别讨厌谁的,反而是你们,怎么好像都很……”
“我没有讨厌方惠!绝对没有!”我猛地抬起头大喊,却在喊完后红了脸,“我、我,那个,我真的没有讨厌她。我、我只是……”只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跟她说话,只是想跟她呆在一起,只是想再听到她的声音。一开始是出于好奇,后来或许是同情,或许是渐愧,最近也是,越是听不到她的声音,越是觉得烦躁。
“你们真是奇怪耶”梦蝶轻轻一笑,看向旁边对着空气说道,“阿惠,不如你们先聊聊?我回房间了。”说完,她便转过身离开了茶花从。
我整个人僵在了那里,那熟悉的声音像是要回应我的心声一样响起:“我一直都在。”
话音刚落,我的脸更红了,下意识地摸去,烫地简直是不可思议。
方惠永远都是这么冷淡,而我永远都是这么胆小,害怕得罪人,害怕被人讨厌,更害怕被族人排斥。我每次去找方惠聊天都是在等没人的时候,而方惠虽然没说什么,可我却清晰地感到她的疏离。
后来,我躲在石头后看到了那一幕,一直不爱弹琴的梦蝶小姐竟然在弹奏火凤凰,但是那时候我有一种感觉,感觉那不是梦蝶小姐,而是方惠,是方惠在弹奏火凤凰!
是的,那是方惠在借助梦蝶的身体弹奏的《熏风》,如此快乐的曲子,在幽蝶谷没有几个人能够弹奏的出。幽蝶谷的人慢慢接纳了方惠,而方惠也时常借助梦蝶的身体弹奏七弦琴。
远远地看着被众蝶包围的“梦蝶”,她笑地冷淡而疏远,猛然间,我觉得我跟她之间的距离,更加的遥远了,心中的刺痛感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重。
就像是赌气一样,我没有再去找她,她也从来不会主动来找我。忍了三天,终于还是忍不住,等我再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在梦蝶的身体里,正坐在小溪便拍打着水面,像是在拍击着什么曲子,轻快而急促。
“那个,梦蝶小姐?”我不敢肯定这是谁,只好先问问。
听到声音,她停下了手,侧过身转过头单纯地笑道:“怎么啦?有事吗?”
真的是梦蝶小姐?那一瞬间,我感到无比的失望,低垂着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噗--”她突然笑了,玩味地看着我沮丧的表情道,“怎么?就这么想看到我?”
那戏谑的语气……我猛地反应过来,扁着嘴巴委屈地说道:“你怎么老耍我?”
看到我这种表情,她笑地更欢了:“谁叫你的反应总是这么有趣。”顿了顿,她重新看回水面,继续用手拍打着,似无意地随口问道,“听说你最近学琴学地不是很好?”
“嗯。”只要一看到她的笑容,我一直以来的委屈全部都消散了。蹲在她旁边,仔细地瞧着她的侧脸道,“你在做什么?”
“击鼓。”
“击鼓?那是什么?”
话音刚落,她无奈一笑:“世上并不是只有七弦琴这种乐器,而我熟悉的,还有一种--鼓舞。以拍击鼓面组成乐曲,不同于七弦琴常有的清脆,鼓舞带着激扬的轻快,时而稳重,时而激烈,时而轻微。”微垂下眼帘,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忧伤而温和的表情,“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见到过的唯一的乐器,就是在端午舞龙时,人们拍击的大鼓。”
她……喜欢鼓舞吗?我抿了抿嘴唇,过了会儿才说道:“教我好不好?”
“你要学?”她怔了怔,直视着我疑惑地问道,“我以为你们除了七弦琴其他的都不喜欢的。”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不喜欢七弦琴,比起它,我对你的鼓舞更敢兴趣。”我并没有说出真相,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说谎。我不仅不喜欢七弦琴,我根本就不喜欢音乐,在大家都快快乐乐地弹奏《熏风》时,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欢快。但是,我想学鼓舞,我想学能够让她露出这么温和的笑容的鼓舞,我想学能让她开心的鼓舞!
这也是第一次,我这么用心地学习音乐,幽蝶谷中并没有她说的鼓,所以每次我们都是在小溪边学。我依旧没有在人前去找她,每次都是等她周围没人的时候,我只是,想跟她单独相处,只是想幻想着,她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那时候,我并没有明白,这是一种爱,是外界的人常说的爱情,是的,我一直都没能明白,到死……也没明白。
方惠初次主动来找我,却是要与我告别,因为梦蝶小姐喜欢上了那个时常偷偷闯进来的人类,因为梦蝶小姐要跟那个人类逃出幽蝶谷,因为梦蝶小姐要走,所以她也要离开。
我并没有阻止她,或许离开幽蝶谷,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我从来都没有否定过她的决定,即使心痛地不能再痛,我也从没有否定过。
看着梦蝶小姐和那个男人手拉着手向前跑,我知道,她就在他们的附近。眼看他们就要被追上,我已经顾不上害怕,挡在了他们的后面,划出结界挡住了所有追来的族民,叛徒也好,疯子也罢,这一次,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结界的破损会对本体造成伤害,族民一次次地攻击结界,我却还是顽固地挡在那里。身体一次又一次地感到痛楚,渐渐感到虚弱无力,血丝已经流出嘴角,脸色已经更加苍白,明知道死亡靠近,我却没有一丝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