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陡然被推开,似乎是阵风袭了进来。
梅若赶紧走去合上,却发现窗外垂落的树条静止不动,哪来一阵诡异的风?她正啧啧念着,回过头去却见正躺下休息的唐无波坐了起来,眼睛盯着举起的右手,怔了怔。
“小姐,怎么了?”
“梅若,你先出去休息下,我累了。”
“嗯,那小姐就好好休息吧。”梅若立即带门离去。
唐无波的手还悬在半空,一根旧黄的翠绿发带正绕着她的手腕转一圈,末了快速打了个花结。
“是你吗?小乞丐?”她错愕地抬起头,仿佛有人箍住她的后脑勺,恰巧低头从她的唇瓣柔柔扫过。虽然她的面前空无一人,但她急忙伸手往前抓,感觉到那股温热的气息像捉迷藏一样快速推开,她抓不到,但右手又被发带牵连到半空中。
“不要动!”她急忙说道,瘦长的手指顺着发带缓缓摸了上去,终于触到冰冷跳动的手腕,她贪恋地追逐现形的手臂攀上去,捧住了陆萧宸轮廓分明的脸庞。
她从未想到短短时日,他便将龙诀发挥到遁于无形中!可是他清瘦了这么多,平常亮如出鞘的眼睛露出疲惫的色彩,薄唇泛白,穿着从未见过的黑色长衫,仿佛裹在浓烟迷雾中,无法触手可及。
但是幸好这双目,瞳孔中还是只有她的身影。
唐无波的手滑到他毛毛刺刺的下巴上,忽然微微一惊,“你长胡子了?”
“日夜兼程地跑了两天才到这里,哪有时间整理?”一出口,还是不改那玩世不恭的嬉闹态度。唐无波忍不住在他肩上小小捶了一拳,忽然发觉他的肩膀更宽了,她不由比了比他的头顶,低声笑道:“小乞丐,你好像长高了。”
陆萧宸低头轻声道:“那样不是更好吗?以后就可以欺负你了。”
“你舍得欺负我吗?”她抬起头笑靥如花。
陆萧宸环住她的身子,把下巴枕在她额顶上,喃喃道:“当然舍不得。”
唐无波觉得他双手盘结在自己的腰腹间,很温暖,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道:“赶紧脱了外袍到我床上休息,又丑又脏,我不想被你抱着。”
陆萧宸无奈地揉着额角,眼底却是浅浅的笑意,“好,我说过会乖乖让娘子管。”于是脱下长袍,拉着她到床边坐下,许是太累了,他在她耳边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真得睡了过去。
唐无波为他温柔地掖好被单四角,然后侧躺在床沿边看着他的睡颜,他眉宇间稚气大减,稳重了许多。她忍不住将手伸入他微微敞开的胸口。她贴着他靠过去,手顺着他温热滚烫的身子轻轻地摸着,在贴着肩胛骨那处发现了五寸长的结疤伤口。
这个刀痕非常熟悉,因为使出这套刀法的二镖头曾经死在她手中。她记不得那人名字,却记得这绚丽狠决的门派刀法,只怕再深一点一滴,陆萧宸的手臂就要废了。
唐无波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起身从枕头旁取出金疮药,再缓缓褪去他的胸前的衣衫,轻柔地洒落止血的药粉。睡梦中的陆萧宸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下,她低头****着他冰冷的唇瓣,在他耳边说着柔软的话,这才让他舒适地松开身子重新睡下去。
陆萧宸醒过来的时候,天刚黑了,他睁着眼睛对上唐无波带笑的眼,又看着自己裸着上身却无事发生,浓密的眉毛便坠了下来,叹道:“春宵一度值千金,你怎么这么浪费呢?”
话还未说完,就被唐无波抓着脸皮拉了起来,她道:“陆萧宸,你觉得你有几条命可以让人杀的?我大不了没名没分地跟你就是了,你自找死路去找我以前的仇家干吗?”
陆萧宸连连痛呼,一面赔笑:“好了好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见她松了手,他抱着她转了个身,瞬间趴到了她身上。
他的身子像石头一样沉重,压得唐无波几乎喘不过气来。正待她要张口骂,陆萧宸有先见之明地再翻身,这次颠倒了位置,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动弹不得。
他的鼻尖摩挲着她的鼻尖,说道:“可我舍不得让你没名没分,我想让所有人知道陆萧宸要娶唐家庄的二小姐,你想去哪就去哪,没有人记恨你,没有人舍得再来伤害你。”
没有烛火的黑暗中,他们却能清楚地看到彼此。唐无波看着他脸部的轮廓,看到他眼里的期盼与执着。她突然收紧发带,把另一端系的手紧紧握住。这根发带,就像绑在两人之间的那道缘分,每次说要舍弃说要割舍,但谁也没能舍得。
她抱住他,将脸贴到这温热的胸膛前。
陆萧宸似乎嫌不够,反抱紧她的同时酸溜溜道:“那个皇帝居然敢打你的主意……”他是男人,自然了解那种发亮的眼神所为何意。
“那又怎样?他想娶,我还不想嫁呢。”唐无波低声咕哝道。
“谁敢抢我的娘子,我就先灭了谁!”陆萧宸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估计着天色刚黑,时间很长,便用力将她揉进怀里,手碰在她的胸前,一股燥热穿透他的身体,瞬间汇聚成炙热的渴望。
他贴着她的耳朵,呢喃地霸气道:“我今晚就要在这过夜。”
她微红着脸点头。
他便迫不及待地掰过她的身子,俯下的唇瓣喊住正欲张开的嘴,吮她的味道。灼热的气流从密密衔接的唇瓣中传出,震撼住她的心绪,他开始节节紧逼,她的心突突地跳,渐渐地,身子也软了下来……
翌日清晨,正当万物还寂静的时候,急切的脚步声突然闯入唐无波的房,梅若几乎是瞬间飞掠到床前唤道:“小姐,赫静婴居然回来了……”
浅睡中的唐无波撑着手坐起来,锦被滑落自然露出躺在床内侧的男人。梅若怔了瞬,但不似以往那样不分轻重的叫嚣,而是压低声道:“他今早入宫直接去找千岁了。”
唐无波道:“看来我们都低估他的情报网了。”她从床上轻手轻脚地走下去,却不忘回头为熟睡中的陆萧宸盖好被单以防受凉,这才匆匆批上外衫走出去。
此时的皇宫还处于朦胧寂静的晨光中,廊道无人,自然也没人见到这两抹快如鬼魅的身影。唐无波在龙还情的寝宫门前停下,刚要推门进去,里面传来赫静婴寒如严冬的喝声:“唐无波,这是我跟她的交谈,你若敢进来休怪我不客气!”
“笑话,我倒要看你怎么不客气!”唐无波扬声回道,刚要抬手轰开门,却又立即龙还情若无其事的声音,“无波,你就先在门外等下吧,我倒要听听他想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唐无波皱了皱眉,既然龙还情不愿让人知道她与赫静婴的牵扯,便静静地退出几步去,站在庭院中看着门窗紧闭的房屋。但这对话持续没多久,就见赫静婴铁青着脸色走了出来,正眼瞧了唐无波一下,笑得讥诮而冷酷,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立即进屋去,却发现龙还情若无其事地坐在一片狼藉当中,面庞皎洁如月,气韵依然宁谧出尘。
“无波,来了。”龙还情微微笑道。
唐无波嗅到屋里多余的药味,顿时望向她伸手捧起的碗,“还情,你生病了?”她的脚步沉稳,却很快走过去,左手看似自然地半路截下她的药,右手则快速抓向她的脉络。
龙还情猛地抽回碗,轻灵的身子顿时飘了出去,抬起碗里的药就要急急灌下去。
“不要!”唐无波急道,却发现滴落的黑色药水突然凝结在龙还情嘴边,又快速凝结成水龙形状盘旋转向凭空出现的人手中。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看着陆萧宸将凝结的药水打落在地上。
她没有忘了陆萧宸的修为早就在她之上,肯定是在她刚出门时便起来提前赶到这里探听。唐无波忍不住上前抓住龙还情的手,丝丝寒气由外散发而出,“这是堕胎的药,是赫静婴要你喝下去的?”
若真是,她绝对会让赫静婴付出沉重的代价!
龙还情素来平静淡笑的模样,此刻反而让人全身寒战,她将目光转向凭空现行的陆萧宸,道:“你来了多久?听了多久?”
“你不想让人听得,我都听了。”陆萧宸还是据实相告,然后瞳孔一缩快速避开,原先站着的地面立即被轰塌了半个窟窿。
唐无波终于面露担忧,绚烂如花的手指快速绽放,柔软明亮的红光快速扫开龙还情再度出的掌。她恳求道:“还情,不要对他动手!”
龙还情怔了怔,猛地发出了笑声,动也不动,死死站在那里。
唐无波走过去拉住她,忽见她面上满是泪水,可她还在笑,却笑得泪流满面。
唐无波登时呆住,定定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以及目中痛苦到极点的光芒。
“还情,赫静婴到底说了什么?”唐无波忍不住收紧了握住她的手。
龙还情谁也不看,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两翦秋水盈盈的目光泛着泪,颤声道:“无波,他只问了我一句话,‘这个孩子是谁的?’”
唐无波顿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快速松开她的手,朝门外走去,薄薄的杀气仿若利剑急欲出鞘。
“不用去找他了。”龙还情撑着桌子缓缓坐下去,半晌,才道:“这样也好,以后我就不用再记挂着他。”说这话时,龙还情死死咬住了唇,脸色忽然一白,捂着肚子缓缓跪倒下去。
“还情!”唐无波跟陆萧宸同时冲过去扶住她。她看着龙还情白色的裙子下面已经被染红了,一呆,急忙让陆萧宸将她打横抱回床上去。
龙还情裙下的血没有尽头的流出来,不一会儿,她半边的裙子都染红了,连带着将床单也染红了。
陆萧宸从怀里掏出保命的药丸放入龙还情口中,双掌运气输入她体内。
唐无波抓起她的手把脉,转身朝门外的梅若大喊道:“快叫太医过来!”这孩子有三四个月,正是容易出事的时候,龙还情就算没喝过堕胎药,但这大起大落的情绪还是极度伤身了。
“小乞丐,尽量保住还情,我的内力属寒,不能为她保命。”唐无波此刻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陆萧宸没有说话,只是点了头。
龙还情的嘴唇清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脸色更是白得跟死人一样,唐无波害怕起来,抖着声音喊道:“梅若,太医呢?太医呢?”
陆萧宸脸色比龙还情的还白,但她来不及注意到,没多久杂乱的脚步声快速冲进来,唐无波转身飞掠到门槛前,将刚踏入前脚的太医抓住,又在瞬间回到床前,急道:“快点看看,若公主凤体不安,就提你头颅来见!”
可怜的太医还未从这瞬间漂移回过神来,转眼就对上唐无波咄咄逼人的目光,赶紧转向龙还情去,快速取针治疗。又是一通忙碌,等龙还情的颤抖逐渐静止下来,她急忙伸出手扶住背靠墙壁的陆萧宸。
他对着她苦笑了声,手也在微微发抖。
她轻轻拥着他,将他的脑袋揽去自己的肩头上,抓起他的手把脉瞧后,知道他内力耗费太多,只能轻声道:“先休息会吧。”
太医终于满头大汗的抬起头,朝唐无波说道:“幸好能即使治疗,母子平安。”两人一听平安无事,除了欣慰之外,话也说不出来了。
梅若便等太医将银针收好后,牵引着他走出去,出了门后,太医忽地反应过来,脱口问道:“不是听说皇上想纳白姑娘为妃吗?那刚刚里面那位俊美的少年郎是……”
太医话还没说出口,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剧痛,一柄薄如纸的剑已刺入他的左胸肋骨间,就是心脏跳动的地方。
梅若道:“抱歉,你知道太多了,我也只能这样做。”她扶住太医倒下的身子,吹了声口哨,两个黑影不知从何处蹿出,将这具温热的尸体扛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