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波怨恨赫静婴的出现，他一来，让所有的计划纵使百密仍会一疏。
庭院中央，龙还情在她怀里垂着头，睫毛轻颤，她喉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痛得厉害，面上却还要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还情，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得那首歌吗？”
龙还情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唐无波紧紧抱着她，轻声唱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呀嘛在街头，在巷口……”
龙还情轻轻接了下去，“月弯弯，声声慢……月弯弯故人远……”她翻手抱紧唐无波，声音抖得快要碎开了。
陆萧宸看着淡粉色的花瓣纷纷洒洒地飘扬而过，将画面定格在如此凄美的一刻。
朝廷的政变逐渐传至江湖，无论是高手剑士、还是三教九流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京城之中，赫静婴以“清君侧”的名誉联手江湖各派，集中包围京城，流窜于各个角落。
随着篡位的日子将近，剑拔弩张的气势很快席卷了整个京城。
可笑的是，龙九谛还在千方百计琢磨着如何将唐无波纳入后宫之中，哪管这些纷争？在他几次暗示都被刻意打断后，他没了耐心直接一封圣旨宣到唐无波手中，今夜侍寝。
相比起陆萧宸的铁青脸色，她没有任何愤怒，反而漾起微甜的笑容问着毫无相关的话：“你说还情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最好是龙凤胎，而且还是先哥哥再妹妹。”
未等她作答，她径自说得欢乐，待转过身时，却发现酸溜溜的人不知何时已用轻功遁走了。
……小乞丐？
唐无波怔了下，急忙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确定身边无人才皱起眉。
无奈的她只能回到桌旁，蹙眉深思，没多久，她放在案几上的手陡然被人拉起，紧接着陆萧宸慢慢现行的身子。他的目光与之前有了微变，深邃的眸中突然有种诡计得逞的芒光。
“你刚刚去哪里了？”唐无波有种哭笑不得的预感，断然晓得他不是个安分的角儿。
陆萧宸避过她清澈透亮的眼眸，像只被忽略的动物可怜兮兮地抱住她的身子，呢喃道：“无波，我饿了。”
“那我叫梅若给你准备点吃的。”
“不要，我们出宫去吃吧，这里的伙食不好。”陆萧宸不等她作何反应，缠在她腰间的手蓦然缩紧，在两人飞上屋檐时，唐无波听见梅若的喊声，“小姐，皇上被人五花大绑地吊在金銮殿上了……”
若说皇宫伙食差，这可让那些千金聘请的皇厨听了，当真会七窍生烟！
出了皇宫，陆萧宸牵着她若无其事地走在街道上，时而停下瞧着摊位，时而凑近热闹人堆，几乎快将京城饶了一圈。
郎才女貌，多么般配的一对人儿呀！偶然回眸看到的人情不自禁赞道。
唐无波还是忍不住问道：“小乞丐，你对龙九谛做了什么？”早上才刚听着圣旨内容，这张俊脸立即铁青，离开片刻又突然变得怪异，再加上梅若那声大喊，定然有问题！
陆萧宸正低头看着摊位上栩栩如生的糖画，见她穷追不舍，方才不情不愿地咕哝道：“敢觊觎我的娘子，就算是当今皇帝也不能放过！我不过是隐了身，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他吊到悬梁上，没剥光他的衣服算是很给面子了。”
唐无波低着头忍不住笑出声，半晌才在他胸前轻轻叩了一击，“你太胡闹了。”
“哪有？”陆萧宸无辜道，只是将她的手指缠绕得更紧，嬉闹间，目光里的深情十分浓烈。她感觉眼窝有点发热，忍不住捧着他的脸，五指拂过他俊逸的眉眼，秀挺的眉，和微微抿起的唇。
碍于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她没多久收回手，却被他邪笑地含住最晚离开的小指，舌尖轻舔，然后唇角边绽放出一朵明媚的笑容。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但还是故作轻叹，抽回手指时不忘在他白净的衣衫用力擦了擦。
走得有点累了，他们找了间酒楼，又点了几样小菜坐下。唐无波才刚啃了半个馒头，却见几个似曾相识的人提剑进门，由酒楼小厮牵引着往二楼雅座走去。
那些人……她微微眯起眼，却是陆萧宸开口道：“振威镖局的几个当家。”
“你怎么知道？”她刚收完，突然目光变冷，“我差点忘了，你身上的伤还是他们弄得。”
陆萧宸伸手捏住她的鼻梁轻轻晃动，非常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没直接劈死我也算仁慈啦。要是他们日后复仇找上你，你细皮嫩肉的伤了可不好，我皮糙肉厚，帮娘子多挨几掌没事。”
皮糙肉厚？！她斜睨了他那白玉莹润的手，但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扫向二楼，将酒菜吃得很慢，直到振威镖局的人再度下楼，身旁多了一个丰神俊朗的连峰城。
她怔了下，几乎是同一时间，连峰城也已经看见了她以及陆萧宸，但他立即若无其事地将振威镖局的人送到门口，拱手作别后，才快速朝他们走来。
“无波妹妹！”他开口唤道，眼底的惊喜不言而喻。
被忽略的陆萧宸凉飕飕道：“连峰城，还有我呢！”
连峰城略是尴尬地转向陆萧宸，拱手道：“萧宸，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谁叫你重色轻友！”陆萧宸眉头蹙起，伸臂拥着唐无波霸道地宣布：“唉，唐庄主已经将无波许配给我，你别想打什么主意！”
唐无波忍不住在桌底下偷偷捏了他一下，这连峰城还没说什么，倒是什么话都被他抢先说走了。她看着连峰城青白交加的脸色，淡道：“看来赫静婴重赏之下，江湖多得是勇夫了？”
连峰城静默一会，面色肃然道：“无波，我能否单独跟你说话？”
她未来得及说话，才刚打翻醋坛子的陆萧宸反而干脆道，“行，但不许多望我家娘子一眼！”他出乎意料地大方，也意料之中的小气。
幽静的雅座内，只听得连峰城娓娓道来的声音，“赫静婴的‘清君侧’已经传遍整个江湖，他代表皇家许诺若能护得皇室周全，从今以后江湖与朝政互不相干，给予江湖绝对的自由。”
“这对于向来杀人成性的江湖而言，的确是个很大的迷惑。没想到他为了对付我们，竟肯退让到这种地步？”唐无波讥笑道。这赫静婴可是心比天高的人，他向来不齿于江湖中人，杀人偿命是他捍卫的准则，所以血腥的江湖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竟开出这等耻辱条约……
看来龙还情与赫静婴的较量会是多么艰难了。
“无波，白神宫的千岁就是当今殷月公主，她想要谋朝篡位，你为何还要死心塌地地效忠她？一介女子把握朝政，如何治理国家？”连峰城嗓音轻柔，继续追问。
赫静婴连她的身份都一一公诸于世了，还真是不留情面。
一介女子又如何不能治理国家了？
唐无波眼底余剩不屑，却只轻笑，“她并非篡位，我效忠的是我跟她之间的友谊以及她的仁义。连峰城，我问你，国家以何为重？”
连峰城脱口而出道：“百姓。”
唐无波问：“既然以百姓为重，那一国之君又以何为职责？”
连峰城道：“自然是以百姓福祉为职责，不求国家风调雨顺，但求百姓安居乐业。”
她冷冷笑道：“你也知道这个道理，可龙九谛呢？他继位以来，可曾怜惜过百姓？各种天灾人祸，苛捐杂税逼得多少百姓背井离乡，病死途中，你可曾记得扬州每年的冬季，城里城外全是逃难的百姓？龙九谛一时兴起想要建塔，多少年轻男子就要被迫离家，龙九谛偶尔泛湖舟上，又要多少百姓浸泡水中为他拉船？他在位，我看到的是罹难。”
“连峰城！”短暂的沉默后，她寒声嗤笑道，“你觉得你们这些不懂民间疾苦的人，有资格替百姓捍卫这位所谓的‘名正言顺’的暴君吗？”
“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要的是能给他们安定的皇帝，哪管是谁当朝？”她冷冷抛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陆萧宸在门外等着她，见她来了，伸手轻轻拉近她。
“无波！”连峰城突然追了出来，见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他的心口骤然锁紧，那股酸痛的滋味蔓延得更广，“陆萧宸，难道你也选择站在龙还情那边了吗？”
“没，只是我学会审时度势了。”陆萧宸微微笑道，眼底光华璀璨，“哪边的利益更多些，我就往那边站！”
唐无波立即斜睨他一眼。
懒洋洋的陆萧宸这才挺直腰板，勉为其难地解释几句，“唉，你相公我才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
他转向连峰城，“我也觉得比起龙九谛，龙还情更像个皇帝！虽然她也杀不少人，但跟死在龙九谛暴戾的人数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她初衷是好的，至少会让百姓有所期待，无波说得对，百姓不会去关心谁做皇帝。”
说罢，也不管连峰城能否消化得了这段话，他拉着她径直走下楼梯去。
她低声问道：“如果龙腾堡要跟还情为敌，你怎么办？”
陆萧宸走在前方，头也不回地答：“凉拌！”
“陆萧宸！”她忍不住叫出声。
前方的人回过头，懒洋洋笑道：“虽说我爹固执，但我是他儿子，若真打起来，应该会让让我的。放心，你相公的命没这么容易丢得！”
“就算会跟龙腾堡反目成仇，你也无所谓吗？”
他低头状似认真思考，良久抬眸道：“为什么要有所谓？”
她静静看着他。
他的目光锁在她的脸上，直直地落入她的眼中，认真道：“无波，以前我或许会怀疑，但我现在知道天下需要的是什么，而龙还情恰巧有得正是这个！”
透过他的眼，她也看到一种义无返顾的豁出。
他忽然歪着头，露出白净的牙齿顽劣邪笑，“我曾经许诺过，我会心甘情愿的听娘子的话，就算让我死，也照办。”
也不管这里是酒楼门口，人山人海人进人出，唐无波伸手捧住他的脸就是一阵狂吻。
陆萧宸从未想过她会如此主动，笑着打趣道：“无波，你这是要给我洗脸吗？”然后低头将她紧紧抱住，仿佛怕她再度消失了那般，将她的身子用力嵌入自己体内，合二为一，不再分离。
连峰城站在二楼窗台上望下去，深吸着一口气，看到她挽住陆萧宸的手臂微微笑时，那笑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挚动人。
他觉得自己似乎后知后觉了什么，而唐无波义无返顾坚持的又是什么。可他知道自己比陆萧宸理解得迟了，这一迟，就是迟了少年时的挚爱追求。
连峰城暗自嘲讽道，受伤的神情在眼中一闪而过，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走吧。”陆萧宸抬起头望了二楼一眼，牵着唐无波朝前走去。希望连峰城能与欧阳兰修成正果吧，至少，能再度找到一个相爱的人。
他面带微笑，目光温暖而泰然地看着身边的人，然后不许再打他娘子的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