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胖了,可是话却越来越少,整天对着电脑,跟妈妈的交流几乎都是点头和摇头。尽管平时我和妈妈都在家,可家里仍然静的怕人。有天半夜起来听见妈妈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
“我真的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整天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跟以前的她完全不一样,像变了个人似的,我知道她心里苦,可是又不敢问。”
“恩,我就是担心这个,她这个状态很不对头。”
“她不会做傻事吧?”
“恩,我试过了,想带她出去转转,可是她不去,好好地我也不能硬拉她出去。”
“我不知道具体的事情,好多事儿都是我猜的。这孩子从小就腼腆,心里好藏事儿,尤其她爸爸走了之后,更是报喜不报忧了。”
“恩,恩,这个事儿让我再想想,再想想。行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我听见妈妈挂了电话,翻了个身,像是拿纸擦眼泪的声音。
心里真的很想自己能像以前那样,挽着妈妈的胳膊,跟她撒着娇东拉西扯,陪她逛街,可不知道为什么话总是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每次打开衣柜想要换了衣服出门去转转,到最后都是默默地关上,然后回到电脑前面。
我觉得自己失去了跟人交流的能力。
梅灵表姐来家的时间越来越多,我知道是妈妈刻意安排的,每次我也都配合的很好,耐心的坐在餐桌边静静地听着表姐慷慨激昂愤世嫉俗。可那些与我不相关的事情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飘进我的脑子就烟消云散了,我的心不在焉欲盖弥彰,妈妈的脸色越来越差,眉头越来越拧,我甚至听到一向好脾气的她为了一丁点的小事儿而跟邻居吵架。我的心里着急,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小乔的短信每天都很及时,叮嘱我好好休息,按时吃饭,偶尔也会开玩笑似的问我有没有找男朋友。
妈妈经常半夜打电话,我偶尔会蹑手蹑脚的趴在她的房门上偷听,所有的话题都是围绕着我。有一次,我听见她压抑的哭,说:“我撑不住了,这孩子要是这样下去就完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也活不成了。”
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可是,要做什么呢?跟妈妈哭诉受过的伤害吗?还是悔恨自己的无能?或者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我会好好生活?如果不说这些,那我还有什么可以讲的?
梅灵表姐把我介绍到电台去当导播,可是没去几天我就受不了了,看着眼前一个个带着厚重面具生活的假人矫揉造作惺惺作态,我止不住的恶心。我想象着那些衣冠楚楚的面目下面世俗的灵魂,唇红齿白里吐出的肮脏的欺骗,夜不能寐。
可是为了生计,为了不让妈妈继续担心,我不得已开始在网上找一些翻译的私活儿,焦虑无时无刻不在嗜咬着我的神经。
我开始抱怨,抱怨为什么父母要在我幼年时为我建造一个只有美好的幻象城堡,抱怨父亲留下我去面对这个世界的丑陋,抱怨我的生命为什么没有在最美好的季节里结束。
我常常会一整天对着父亲的照片一言不发。
妈妈终于忍不住了。我记得那是个下了雪的午后,窗棂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屋内的温度太高,于是积雪耐不住高温,一点一点的消退,融化出一道月牙弯。
我盯着灰蒙蒙的玻璃发呆,妈妈端了杯热牛奶放在我手里,然后在床边坐下,“宝儿,妈妈有话想跟你说。”
“唔”,我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
“宝儿,你心里苦吗?”
我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我的心里什么滋味都感受不到,没有苦,也没有甜。
妈妈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宝儿,你别怪妈妈,妈觉得你这样的状态不好,需要调整,你都变得妈妈不认识了。”
“哦。”
“妈妈的同学介绍我认识了一个朋友,是做心灵按摩的,专门帮人排解压力,刚从国外回来……”
我抬起头看了妈妈一眼,她赶紧停了下来,有些慌乱的看着我。见我没有什么逆反的表现,就理了理头发,继续说道:“听他说现在国外很流行这个的,都当作时尚了,年轻人有点什么想不通的事儿或者压力太大的时候,都喜欢找这样的人去发泄一下,做做按摩。我知道好多事情,你们年轻人觉得跟我们这一代没法沟通,所以,你想不想去见见我的这个朋友,就当是你多了个朋友,好吗?”妈妈一口气说完,就像是事先背好的稿子一样,这些话应该在她心里藏了好久了吧。
看着妈妈在我面前局促的像个孩子,战战兢兢的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的心都快碎了。如果这样做,可以让她好过一些,那我什么都愿意。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了窗外。
我能感觉到妈妈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开心的站起来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闻到了我爱吃的爆炒青虾。
这一段的记忆是最痛苦的,并不是因为我的经历,而是每天看着妈妈煎熬,我却无能为力。我像是丧失了情感一样,对所有的事情都麻木不仁。甚至对于妈妈,我虽然抱歉,但是却没有心痛的感觉,心急如焚。
心理按摩师,我不以为意的暗自嘲笑着,以为起个蛊惑人心的名字就能显得自己是心理医生中的战斗机吗?不知道是那个江湖郎中给妈妈下了蛊,拉着她乱花钱。想必妈妈嘴里提到的这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朋友至少也是五六十岁的老学究了,出国旅游一圈就敢说自己是海龟,马上摇身一变从门诊小黑屋里心不在焉的开导失足少女和已婚少妇的老男人,变成了光芒万丈国际知名的心理学圣手,哼,其实本质还不都是为了窥探别人深夜闺房里的那点儿隐私。如果不是为了让妈妈心安,我一定拆穿他的鬼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