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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全师雄·孟昶·花蕊夫人(1)

全师雄自号“兴蜀大王”,“复燃”一时,终于病死金堂,巴蜀再无割据之可能;降将孟昶“待罪”受老赵礼遇,非但罪得赦免,还大获封赏,可惜孟昶薄命,受封秦国公六天后即卒;而传说中才情风流的“花蕊夫人”,则也许只是一个惊艳的传说,她很可能并不存在。

吕余庆执掌成都府

平蜀大军北路王全斌等进入成都,后数日刘光义东路也到了成都。孟昶对东路军也奉呈了降国犒师之礼,待遇一如王全斌。不久赵匡胤诏书到,对北路、东路大军颁发了规格一样的赏赐。这两件事加在一起,两路将士开始不平,自以为本路功劳较大,争功中,互相有了矛盾。

王全斌及崔彦进、王仁赡等北路将帅,平蜀后,竟在川中日夜饮宴,不理军务。还放纵部下掠人子女,夺人财货,史称“蜀人苦之”。

这期间,又发生了很多不公不平的事件。孟昶需要赴阙请罪。王全斌派右神武大将军王继涛与供奉官王守讷率部与孟昶归京,他则继续留在川中。而这个王继涛行前向孟昶勒索宫人、金帛,王守讷向王全斌告发。于是,王继涛未能成行。

当初孟玄喆与李廷珪自绵阳撤退回成都时,一路上曾烧毁庐舍仓廪。大宋凤州路(北路)行营前军都监王仁赡查案后蜀所有军用物资,不见“绵阳-成都”一线要塞数据,于是责问李廷珪,要治他一个“焚荡军资”之罪。

李廷珪吓得不知所措,于是来问计于大宋西川兵马都监康延泽。

康延泽道:“王仁赡志在声色,如果你能满足他的欲望,他可能会放你一马。”

但这个李廷珪,是后蜀中少数几个比较俭约的官员,平时并不曾养有娼女艺伎;于是只好在自家姻戚中,勉强找到四个少女,另外搭上数百万金帛贿赂王仁赡,这才免去一场牢狱或是血光之灾。

这位王仁赡,似有一套理财本事。他早年在周世宗朝时,就被赵匡胤所知,因此从周世宗那里将他挖来,隶于帐下。从此,他跟着老赵,除了贪财贪色,倒也忠心耿耿。但这次平蜀,他作为行营都监,这个类似“前线政委”的职务,却受贿数百万,还受人女色,公事私了。勒索李廷珪之外,还曾开后蜀丰德库,私吞金贝等物资不少。

赵匡胤派出了参知政事吕余庆权知成都府,枢密直学士冯瓒权知梓州。参知政事,在很长时间里,被人视为副总理级别的宰辅下一等。这个说法来自大宋翰林陶谷。当初赵匡胤要用薛居正、吕余庆与赵普共同执政,但又不愿意让他们跟赵普相齐,找不到合适的职务职称,就问陶谷。陶谷说“:唐代时有’参知政事‘,管理枢机职务,是宰相下面一等。”然后老赵就任命薛居正、吕余庆为参知政事。宰辅一般要在朝会时领班,带头招呼大家列班奏事等等,史称“押班”。但老赵规定,参知政事不参与“押班”,也就是“宰相下面一等”的意思。此外,参知政事也不执掌相印,也是“宰相下面一等”的意思。老赵倚重赵普。

但参知政事在唐代实际权力要比中书门下、平章事重要。大宋的参知政事到北宋中期官职改革时,有过变化,权重增加。王安石就是参知政事,主导了神宗时的改革运动。

且说吕余庆带着参知政事朝官身份,来成都做太守,当地开始传闻一件异事。

说有一个名叫辛寅逊的人,正在做着后蜀的学士。就在宋师讨伐后蜀之前,除夕来临之前,孟昶要辛寅逊做两句诗,写在桃符上,作为正月年节的贺词。学士献上的两句诗是:

新年纳余庆,佳节契长春。

宋师是乾德三年,公元965年正月,平定四川;当月吕余庆来成都;长春节,是赵匡胤的诞辰纪念日,农历二月二十六日。整个两句诗就在说:“新年时间就会迎纳(吕)余庆到成都,这个佳节后面就是长春节”。两句诗就这样嵌入了“余庆”和“长春”两个意象,而且从语句逻辑上恰好构成对应关系。

后人有将这两句谶语诗当作中国传统春联的鼻祖。多种记录文字略异。

全师雄被拥叛军元帅

吕余庆执掌成都,遇到了军乱。王全斌等人处理战后事宜,有种种不公,巴蜀人士已经有了怨气,一些地方,开始有人啸聚山林,渐渐盗民四起。但王全斌和他的将士们还在恃功而傲,骄纵不法。五代时期的武夫习气,在平蜀胜利后,死灰复燃。而这位忠武节度使、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平蜀总司令王全斌先生已经无能制止将帅们的疯狂。

一日,成都有药市,集上,即有大宋军校仗着酒劲持刀入市,抢夺药商的财物。此事很快被管理街道的小吏驰报成都府。吕余庆并不犹疑,立命擒捕,当众斩首,宣示城内外。史称“军中畏伏,民乃宁居”。

冯瓒到梓州,才办公几天,就遭遇了一场叛乱危机。原后蜀不满于大宋的人中,有个军校名上官进,啸聚亡命之徒三千余众,劫持村民数万人,夜攻梓州城。梓州城中只有骑兵三百人。

冯瓒登楼观看后说:“贼众乘夜奄至,此乌合之众也!你看他们手持棍棒农具来攻城,一定没有必胜之志。我等可持重以镇之,等到天亮,他们自会溃散。”

于是令三百骑兵分守诸门。冯瓒坐在城楼上,又密令值更者将夜半梆子敲得密集一点。这样,不到夜半,城楼更鼓就敲起了五鼓。上官进等人大惊,还以为天就要亮了,匆匆逃遁。冯瓒见时机已到,命打开城门鼓噪追击,一战,擒上官进,斩于市。招降千余人,令他们回家好好种地,这一叛乱之罪,不复追问。史称“州境遂安”。

蜀地虽经吕余庆、冯瓒等治理,初现太平景象,但在三军躁动的背后,毕竟还隐伏着一场危机。这是局中人很难看到的。

太祖下诏,诏伪蜀文武官员都到京师,史称“赴阙”,并给各位官员赏赐有差;特意嘱咐:伪蜀官员治理地方,行为清白,而又为众所知者,所在州府要将这样的循吏清官报到朝廷。

不久,孟昶的亲兄弟带着降表提前到了京师,所上表有“自量过咎,尚切忧疑”等语,表示了孟昶投降后的担心。太祖回复他的诏书说:“既自求于多福,当尽涤于前非。朕不食言,尔无过虑。”

你既然能够自求于多福,那就已经荡尽了过去的不是。朕说话算话,决不食言,你不要过多忧虑。

诏书中还特意问好孟昶的母亲,且称孟母为“国母”。为了照顾孟昶等人来朝,太祖又下诏自沿江诸州分置驿船,赒给路上饮食行李等。蜀之降卒被安排到川陕荆襄各要塞之地,一部分精选的蜀兵则需要跟孟昶等一同来朝,充禁军。

仲春,天气略暖,孟昶与其官属,都带着家眷入朝,还有部分归降的士卒,舰船前后几百艘,随后,自峡江而下。

有一种记录说,曹彬担心这几万降卒出事,就给赵匡胤发去了密奏,说“孟昶在蜀地称王三十年,而蜀道千里,臣请擒孟氏之后,杀其大臣以防止兵变”。老赵在他的密奏后批示道:“汝好雀儿肠肚!”你这肚量真不小,跟个麻雀似的。老赵就用这种亲密的姿态挖苦了一代名将。老赵不愿行杀戮之事。但曹彬的预感是对的,就在这时候,出事了。起初,太祖下诏,精选的蜀兵赴阙时,每人要给“装钱”,就是置办行装的费用,一般都在十几贯到几十贯。但王全斌等人居然敢于“擅减其数”,克扣这部分赏钱不算,还放纵部下侵夺骚扰蜀兵。于是,蜀兵“愤怨思乱”。路上就有了很多逃亡。王全斌、王仁赡、崔彦进等人并不派遣本部兵士护送蜀卒,只委托沿途诸州牙校护送。这部分蜀兵又是挑选出来的精壮悍卒,各有血性,实在忍不得宋师老兵油子的讹诈盘剥。待到出了成都,北行到绵州城下以后,就有人开始聚谋叛乱了。

后蜀悍卒中有一个原来的文州刺史名全师雄,他也带着家族眷属赴京。此人在后蜀将军中,较有威望,过绵州时,他看到人心汹汹,很是担心被“权反在下”的叛族“阴谋推戴”,万一被蜀卒勒兵威胁来做主帅,那个罪名可就大了。所以当他看到一点苗头的时候,就丢弃了家人,躲藏起来。不料被叛兵在江畔民居中搜着,于是,在一片欢呼声中,就像泾卒推戴朱泚、唐卒推戴李嗣源、汉卒推戴郭威、周卒推戴赵匡胤、清卒推戴黎元洪一样,后蜀降卒兼大宋叛军一致推戴全师雄。也如朱泚、李嗣源、郭威、赵匡胤、黎元洪,此际反也是反,不反也是反了。全师雄百般无奈,在犹豫中做了叛军元帅,但在做了叛军元帅后还在犹豫,尽管他有众十余万,号“兴国军”。

王全斌屠杀降卒

十万反叛大军开始据守各个州郡,但绵州还在宋师控制之下。王全斌闻讯,当即派遣马军都监朱光绪带领七百骑往绵州招抚。这时全师雄在城外,家眷在城中。朱光绪带着那种历来从不鲜见的忠诚的愚蠢或愚蠢的忠诚,杀害了全师雄的全部家眷,没收了他的全部资财,但留下了他的爱女。于是,全师雄在城外听到消息,悲愤莫名,史称“不复有归志”,不再有归附的意志。

全师雄的遭遇,常常让我想起北美草创初期的印第安人首领洛根。洛根慷慨好客,当年的殖民者踏上印第安人的土地时,在洛根家里受到了热情款待。洛根在白人需要的时候,把肉和衣服无偿地送给他们,即使在白人与印第安人发生冲突、战斗的时候,洛根首领也仍以“白人的朋友”自居,并没有杀戮白人的念头。但一个名叫克雷萨普的白人上校,像这个马军都监朱光绪一样,有一天洗劫了洛根首领的家,杀害了包括洛根的妻子在内的所有的人,只有洛根活了下来。于是,洛根开始带领印第安人发动了一场反对白人定居的战争。

但就像洛根无法打败白人一样,全师雄也无法打败王全斌。全师雄开始向绵州挺进。这时绵州的朝廷守兵只有百余人,但是还好周围各州郡县,都有人来救援,击溃全师雄,斩首万余级,叛军在奔逃中落入江水,被溺死者也有万余人。全师雄首战不利,引众撤退,转攻绵阳西百余里的彭州。刺史王继涛、都监李德荣奋力抵抗。一战,李德荣战死,王继涛身被八创,单骑走成都。

于是,全师雄部入据彭州。周围各州县,听说全师雄反,原来属于川中的士卒,纷纷起来响应。

成都周边十县,全部起兵。全师雄又自号“兴蜀大王”,在彭州开府,置僚属,封给节度使官职者二十余人,令这些节度使们分据灌口、导江、郫、新繁、青城等县,俨然已经是国王模样。

大宋武信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西川行营凤州路副都部署崔彦进,急忙派遣高彦晖与田钦祚来彭州讨伐全师雄。在导江与叛军遭遇。

全师雄利用狭隘路况,在竹林中设伏,宋师前进不利。高彦晖对田钦祚说:“贼势张大,天要黑了。请收兵,明朝再战。”这位田钦祚也曾是一员骁将,但在初春的竹林中,忽然心生惧意。他早就想逃遁了,但是又怕叛军袭击他的后军,于是,假意道:“公食朝廷厚禄,遇贼畏缩,这是为什么?”高彦晖乃是征战沙场的老将,闻言后,抖擞精神,麾兵前进。但田钦祚则与前军渐渐脱离,最后偷偷遁去。高彦晖在密密麻麻遍地新生的笋竹中,再一次遇到伏兵,身边只有十余骑力战,全部阵亡。高彦晖时年已七十余。史称“钦祚性阴狡”,田钦祚性情狡诈,此事可见一斑。田钦祚“阴狡”,是大宋太祖太宗两代帝王没有看透的人物。后汉时,他跟着做了团练使的父亲田令方在虢州(今属河南灵宝)。

但这个老爸却是个以权谋私、欺凌部属的老色鬼,看见帐下文工团演员靖边庭的妻子很美丽,就利用威权让少妇就范,靖边庭几乎无法忍受这种侮辱。等待机会中,有了陕西三镇的叛乱。男人靖边庭就率领亲密好友多人,夜半用绳子垂下田府,杀了田令方。快意之后,掠夺本郡士民投奔了叛军赵思绾。兵败后,朝廷认为团练使田令方被叛军所害,应享受烈士待遇,得到优厚抚恤,让田钦祚做了朝廷的散官,算是以“父荫”得到富贵。

但田钦祚在后来的日子里,打仗有战功,征北汉、平江南、打契丹,他都有不俗的战绩。到了太宗赵光义的时代,他甚至还击败过北汉名将,即传说中的杨老令公,在山西洪洞县斩杀杨老令公部下千余人。

他的“阴狡”总是用在内部。他利用高彦晖在前抵挡后蜀叛军的机会,自己成功逃脱;他更会刚狠负气,挤对上司,让上司无可奈何。大宋名将郭进,曾经做他的上司,守卫晋陕。郭进忠厚,不懂人间智斗,被他欺凌得无计可施,想想实在是奈何他不得,那时候,田钦祚在太宗赵光义眼里已经是一个元勋级别的人物了,但在郭进麾下,总是干一些不法之事,郭进没有办法禁止他,最后,这个老实疙瘩郭进大将军,自杀而死。

全师雄部斩杀了大宋归州路先锋都指挥使高彦晖,士气大振。王全斌又派遣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步军都监张煦来彭州与叛军战,又一次失利,只好退还。

全师雄于是分兵于绵州、汉州间,同时断剑门,沿江布置营栅,放出声来,要攻成都。

此风一传,四川全境,忽然有邛、蜀、眉、陵、简、雅、嘉、果、遂、渝、合、资、昌、普、戎、荣、东川共十七州响应全师雄为乱。

成都城内,虽然还算安静,但有外敌,难免就会有内应,这是王全斌等人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他们现在已经知道:形势开始变得严峻。

当时有后蜀降卒近三万人屯于城南教场。假如这部分蜀兵蜂起呼应全师雄,成都危矣!像所有残暴的权力曾经做过的那样:在最没有办法的时候,他们有了办法。王全斌想出了一个灭绝人伦的一次性解决方案:

将这些蜀兵骗入夹城内,尽数射杀。康延泽不同意,他的意见是:一、释放老弱病残的蜀兵七千人;二、另外两万余人以宋兵武装护送,沿江而下,跟随此前的蜀卒同回汴梁;三、如果路上遇到全师雄来劫夺,再杀不迟。史称“全斌等不从”。这里有必要记上一笔:主张杀蜀卒的,不止王全斌一人,应该还有崔彦进或王仁赡。夹城,平时可以是城内一个通道,两边都是高墙。前后门一封,夹城内人再无逃脱之理。初夏的一个日子里,近三万蜀兵被诱入夹城。

随后,就是一场血腥杀戮。这一场渴血与流血事件,成为继白起屠杀赵国降卒、项羽屠杀嬴秦降卒、曹操屠杀袁绍降卒、拓跋珪屠杀燕国降卒、薛仁贵屠杀铁勒降卒之后,中国战争史上,又一宗令人发指的杀俘记录。

成都,一时间天昏地暗……而远在京师的太祖对此毫无所知,还念春季偶有风寒,给西川行营的将士们送来了姜茶。

全师雄病死金堂

全师雄军真的进攻成都了。大军前锋开到了成都北郊新繁镇。

但在这里,他遭遇了大宋名将,宁江节度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内客省使、枢密承旨曹彬。二人领兵与全师雄对阵,一战破之,生擒蜀卒万余人。

全师雄西退,屯于成都西北郊的郫县,王全斌、王仁赡又率兵破之。全师雄负伤,激战不利,无奈,走都江堰灌口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消息:他刚刚封赏的一位刺史,原陵州指挥使袁廷裕,被刘仁赡擒获,在成都市被磔杀(相当于凌迟处死),袁部万余人也被俘获。连战不利,全师雄部士气大为沮丧,丢魂落魄,前途一片茫然,史称“贼锋稍衄”,叛军的锋芒得到抑制。这事对全师雄有打击。从此以后,似乎已经没有了“昂扬斗志”。各路部下也分散开来,据州县自保,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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