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踏入雅间的一瞬,座上的中堂夫妇皆傻了眼,尤以雨棠,面上又惊又喜,“哥哥!”
傅恒携妻上前相迎,“陆兄,多年不见,你依然是风华正茂啊!康儿,快来见过你陆叔叔!”
雨棠则带着褔康安上前道,“什么叔叔,他是额娘的兄长,要叫舅舅!”
“舅舅?”
见儿子眼中尽是疑惑,傅恒摇头,“康儿,其中的缘故,回去再同你细说。”
雨棠招呼陆茗坐下,眼中止不住的笑意,“哥哥,真没想到,我们芸儿离家出走遇上的师父就是你,我原还担心那丫头没心眼会遇上歹人,如今心里的一桩事总算放下了,想来,这也是我家那傻丫头同你的缘分!”
听此一席话,陆茗心中忽地百味陈杂,面上也青一阵白一阵地十分难看。怀中所揣的一对龙凤玉镯此时贴在胸间,甚是烧心。
突如其来的故友重逢,兄妹相见,此时宴中被惊喜冲昏头脑的,似乎只有雨棠一人。
“哥哥,你既来了京城,又岂有住在外边的道理,跟我回去吧!”
她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这次也不例外。饶是脸皮再厚之人,也无法对昔日的心上人说出爱上她女儿这般无耻之事。
以贤夫著称的傅恒心内虽吃着老陈醋,对故友却依旧热络,“是啊,陆兄,中堂府永远是你在京城的家,若不同咱们回去,可就见外了。”
陆茗扯出一个滑头的笑容,“妹夫盛情,我又岂敢推诿!且稍候片刻,我带上栈内小徒与你们同去!”
回府时,陆茗携徒与雨棠同乘一车,一路有说有笑。而傅恒父子车内则冷清许多,褔康安一向自负,对性子古怪的陆茗全无好感,“阿玛,额娘是满族贵戚瓜尔佳出身,那个陆茗分明是个汉人,他二人又怎会是兄妹?竟那般亲近,视阿玛如无物!”
“康儿,不论陆兄与你额娘是否亲兄妹,都是你大舅,他对你阿玛与额娘皆是恩重如山,你要尊敬他!”
“知道了,阿玛。”褔康安敛下气恼,对自家额娘与这位来历不明的舅舅之间充满了疑问。
在家翘首以盼的富察芸儿听到父母回府的消息,急忙跑进厨房端出了雪蛤盅跑向花厅。
“额娘!外边天干,女儿炖了雪蛤汤给你……”
芸芸话音未落,抬眼间便瞧见自己的师父与万恶的大师姐端坐厅内饮茶,几分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定睛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陆茗自顾自饮茶,并无搭理她的打算。
“咳咳”棠福晋见女儿失态,有些微词,“芸儿,从前你不知情,叫声师父也就罢了,可从今日起,该改口叫舅舅了!”
她被母亲的话惊得云山雾罩,“为什么!什么舅舅?我不要!他明明是我师父!”
傅恒在家中一向担当慈父,出面说情了缘由,芸芸不住摇头,如遭雷击,“怎么会这样……我不要什么舅舅!师父!我是你徒儿对不对?你怎么会是额娘的哥哥!”
陆茗拂开芸芸抓着他袖袍的手,面色清冷刺人,“芸儿,我是你舅舅,若你喜欢医道,日后舅舅可以继续教你……”
他的话音仍在耳旁回旋,芸芸只觉胸中一腔闷气极其难受,霎时便晕厥过去。
满堂亲眷一时皆慌了神,愕然不明的,拿嗅烟的乱作一团,陆茗这位神医眼见着爱徒倒在自己面前,却只能垂眸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搂住她的欲念。
“芸芸!”褔康安暗自恨了眼陆茗,抱着自家妹妹进了后堂。
府中坐诊的老大夫诊过脉后,缕着胡子道,“三小姐是因为节食过度,诱发了心疾以致晕厥,只要在府上悉心调养,应无大碍。”
“我芸儿从小到大都是杜大夫您看诊的,可从未说过有何心疾,怎么突然就?”棠福晋早年曾同陆茗学过医术,已收山多年,此刻着急之下却亲自为女儿把脉。
杜大夫老学究似的不疾不徐道,“这也正是老夫所不解的,老夫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急性的心疾,患病至今不足半月,五脏似也用过猛药,皆有亏损。”
棠福晋闻之心内发慌,“她才出门一个多月,怎么就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哥哥,你一直在芸儿身边的,为什么会这样?”
陆茗掏出袖中的巾帕递与她,“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没有照顾好她,日前才令她中了蛊术,虽然得解,但也伤了根本。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为芸芸调理!”可想而知,这丫头之所以绝食,也是为了能出府见他。
褔康安双拳紧握,终难抑制心中怒火,拔出御赐佩刀架住萧针娘脖颈,“阴毒苗女!说!我妹妹中蛊是否与你有关?”
“康儿,住手!”傅恒上前按住儿子臂膀制止道。
“是,是我下的蛊,她的伤也是我姑姑所致,你们要杀便杀,我萧针娘平生就没有一个怕字!”
刀近一寸,他怒道,“好个猖狂的妖女,伤我福康安的妹妹,这代价你付不起!”
陆茗正要阻拦,雨棠率先一步上前卸下自家儿子的刀兵,“康儿,谁教的你这样冲动!芸芸能与萧姑娘结伴而行,便足以证明此事另有内情,一切等你妹妹调理好身子再行商榷!”
“可是额娘!”
棠福晋送刀回鞘,“这把刀是圣上赐你铲除奸佞之用,岂能如此莽撞示人!马上给我回房思过!”
傅恒心知儿子不服,便陪同着一道出了后堂,劝解而去。
经此一役,后堂中只余侍女阿衡与陆茗雨棠三人。
兄妹俩一贯心有灵犀,两人一道走出后堂,秋风萧索的雅致回廊上,陆茗细细同她道出了苗寨中的那段故事。
雨棠凝眸看向他,“哥哥,我从没怀疑过你。我就知道此事必有内情,没想到过去那么久,寨子里还是这般迷信。”
“不过芸芸经历过这些事情,倒是长大了不少,初初相见时,这小丫头还真是跋扈得很。芸儿,她的倔强,很像你。”
雨棠有片刻的迟疑,“芸儿我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我很喜欢做陆芸的那段时光,年轻,鲜活,过的每一天都无比有意义。这深宅大院住久了,都快忘记,自己也曾年少轻狂过了。其实当我知道你就是芸芸师父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或许让她跟着你历练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陆茗摇摇头,“凡事有得必有失,失去了江湖,你却拥有了安稳的幸福。”他犹豫了许久,方又问出口,“芸儿,这些年,你可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没有,一刻也没有。”雨棠几乎是毫不犹疑地答言,一句没有,霎时令陆茗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然真正放下,被取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