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笙不动声色,怡然行至阶前,抬眸迎向那人探究的目光,盈盈一礼,“念奴见过王爷。”
声音清脆悦耳,却有带着几分与之年龄不符的萧索,参破尘世的苍凉。
在座的众人听着那声音,无不犹如在深山古刹,聆听了一番梵音浅唱,那么一瞬,跳出了红尘浮华。
与刘洵慑人的眸光一对上,苏月笙下意识的就想低头或是垂眸避开。
云汐的易容术虽然高超,但还不至于将人的整个瞳孔眸色都改变,她顶多是在眼部周围的做些涂改,重改了眼线,画了眉黛,但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却还是她自己原本的样子。
所以在眸光曾与她在战场上交锋过,因为战败,被楚皇贬斥,对她恨之入骨的刘洵,苏月笙自然而然想避开。
但理智瞬间战胜了下意识,看刘洵那探究的神色,她若避,定然让其心存疑虑,倒不如坦然迎着他的目光,给他瞧个仔细,看着彻底。
是以,苏月笙没有一瞬的犹豫,对着那目光,坦然,浅笑。
其实,苏月笙想多了。
刘洵此刻看向她,虽带着几分探究与深思,但却还没有怀疑到她的身份。
他看着眼前款步近前的歌妓,清冷如玉的气质,恍惚间,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个曾与他在战场上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也这般遗世独立,气质皎然。
彼时她于万军中神色悠然,抬眸浅笑间,便夺了他手下副将的性命。
彼时,还不知道她是女子,只道是燕国英才猎猎的少年状元,只想若不能收为己用未免留下祸患必须除去。
彼时,他恨她入骨,恨让他挫败的苏家入骨,是以在他得了苏陵首级之后,他才会将之挫骨扬灰。
却没想到,她竟以女子之身瞒天过海,立足朝堂,驰骋沙场。
她的身份以及苏家灭门的消息传来之时,已是他在讲苏陵的骨灰扬洒了两日之后。
作为带给他一生里最耻辱的报复,此时却是如同带毒的曼陀罗,于他心间决然绽放。
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追悔与苦涩。
他终是知道,只一面,那女子的身影便如惊鸿照影,在他心间,再难除去。
心头的暗潮涌动不过一瞬,面上刘洵淡淡一瞥,责问道:“既是见本王,为何还蒙着面纱,难道不知道这是失礼的行为?”
只这一句,便让苏月笙暗自松了一口气,听出来没有看出她身份,这人依旧一身傲气,但那份少年狂狷却比战场上见到的那一回收敛了很多。
她眉梢一挑,盈盈一笑,抬手便接去了面纱。
对于云汐给她画的这么一个姿容她还是有信心的,之所以一开始便蒙着
面纱,就是为了留两分朦胧感觉,不能一出场,便将所有的美好都展示出来,她等的,就是刘洵这句话。
果然,在面纱被揭下那一瞬,四周的呼吸都是一凝。
如一缕春风拂过万里疆土,所有人的心头不自觉想起此前坊间关于这女子的诗句: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如今看来,这女子当真配得上这绝世好诗!
无视周遭所有的目光,苏月笙对着刘洵歉然道:“念奴不想平生出是非,因此平日才带了这面纱,失礼与王爷,是念奴的不是,还请王爷见谅。”
平淡的语调,款款说来,却如同琴音低唱,余音绕梁,所说的,却是透着骨子里的清高与执拗。
她坦言,认为自己的姿容过于惊艳,怕这份美惹来垂涎。
这世上竟然还有女子毫无自谦乃至愧色的自言自己的容貌,偏生又让人产生不了丝毫的抵触与反感。
在座的人为其气度惊艳的同时,亦被这话惊艳。
连刘洵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酒盏,再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女子。
半响,他垂眸玩味的一笑,对苏月笙轻挑的晃了晃手中的杯盏,道:“你既来赴宴,便开始表演吧。”
说到底,你也不过一个出落风尘的歌妓罢了。
他朝她淡淡的一笑,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其实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苏月笙自然懂得他言语间的讥诮,她不气不恼,反倒展颜一笑:“如此,让大人们见笑了。”
本是遗世独立的清冷气质,她这一笑,便突生出千朵万朵旖旎春红,灯火映衬的大厅里霎时间光华无限,惹的人微微晕眩,睁不开眼。
待回过神来,那女子已与桌前坐好,轻抚弦,琴音渐起。
朴实无华的调子,悠悠自她青葱如玉的指尖传出,便是生出一种无形的魔力,让人沉溺。
只见她嘴角勾勒,唇角轻启,开始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
琴音空灵,带着空谷幽兰的特质,但她的声音却更胜一筹,但凡听者,无不被那低沉却悦耳的声音渲染,忘记身处红尘万丈。
在最后一句“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落下尾音,四下里已是一片沉静。
苏月笙心头含笑。
幸亏她想了这么一首曲子。
简单的曲调,不至于暴露她在行家面前显得拙劣的琴技;诗经里经典唯美凄然的篇章,更是无可挑剔。
这还得归功于前世里看的电影,画皮Ⅱ,里面周迅那段插曲,低调略显沧桑的嗓音,当然就把她迷的晕呼呼的。
是以,本就会控音之法,可以任意改变自己的发音,她便试着学着周迅的声音,将之翻版了过来。
虽然是山寨本的,却也不比原版差,更何况还在对之闻所未闻的时空,带来的效果自是不必说。
由此,此刻众人的表情便可以得到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