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拓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终究不敢真的和他亲娘翻脸。
何况文氏英姿飒爽宝刀不老,面对纳兰拓的装睡政策,她的回应简单又粗暴。
“把门拆了。”
文氏说的就好像把门口什么垃圾顺口丢了一样。
但在纳兰家,文氏说的话就跟纳兰桀一样管用,她下达了命令,就没有人敢不照做。
所以她一说拆门,跟她来的人,便飞快地扑了过去,蝗虫一般将那屋子的大门给扳了下来。
“滚出来!”文氏学过武,喊的声音既包含了阴冷,还能确保让屋子里头的人听见。
这阴冷的声音绝对是纳兰拓的童年阴影。
因为他果然就在听到这三个字后,连滚带爬地就从屋子里头冲了出来。难为他一身亵衣,连一件外袍都没有披上去,就那么白晃晃地瞎了一众下人的眼。他看了看一群属下,又看了看文氏,飞快地跑到她面前,十分忐忑地喊了一声凄厉无比的:“娘!”
“啪!”
文氏抡圆了一巴掌将恭敬的纳兰拓甩了个眼冒金星。
她嫌恶地透过他,看了那件屋子一眼,就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穿好衣服,跟我来正厅!”
“……孽子!”最后,文氏终于还是忍不住吐出这般两个字,其中所富含的情绪,大约也只有文氏自己才晓得其确切构成了。她这下总算是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也终于又恢复了她那侯门夫人的高贵气质,如果不是那青如病叶的脸色,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连宁微微弯着腰,伸手搀扶着文氏,帮助她能维持着自己冷艳的姿态,走回正厅。
在文氏背后,纳兰拓面无表情地捂着自己的面庞,他能感觉到那边脸有些发肿。
文氏下手还是有些留情面,但到底很痛。
纳兰韫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了屋子里,大概是穿衣服去了。
虽然纳兰韫在外面的名声很难听,算是个京城闻名的纨绔子弟。可是,在下人间,他的名声依旧有着强大的震慑力。就算不是好的方面,但至少可以做到,就算他在文氏这儿丢了这么大的脸,可旁边的下人们却依旧没有一人胆敢显露出半点窃笑之意。
许圆安还没穿上衣服,怯怯地蜷缩在床脚。
而她的贴身婢女何萤,更是跪在门边,连丝毫颤抖都不敢。
纳兰拓翻脸比翻书更快,她们在纳兰拓的身边待了这么久,也各自都学到了经验。
一动不动和装死是最为稳妥的技巧。
切忌自以为是地贴上去,那样只不过是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在纳兰家中,有资格做这种事情的人只有宋绿杨,这是旁人谁都比不上的。
纳兰拓虽然翻脸很快,但没有人主动招惹他的情况下,他一般也不会轻易迁怒旁人。何况,许圆安的表现如此顺从。纳兰拓并没有为难许圆安,他将自己的衣服穿戴得整整齐齐以后,便踏着淡然的步伐走出了房间。
想起正厅里头那个女人,他的牙暗暗咬紧了。
当纳兰拓走进正厅时,文氏早就已经坐好,等着他了。
所以迎接纳兰拓的,便只剩下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纳兰韫是早就有先见之明的,所以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就从正厅里头跑了出去。而一群下人也全都被遣散出去,这儿要说的到底是纳兰家的家事,让下人围观却是给他们看了笑话。不过,杜明嫣走不了,只能留在这里。
而纳兰拓一走进正厅,目光就寻到了杜明嫣。他的眼神,简直就像一根根锋锐的钉子,冷血无情地透过那眼神,插进她的心脏,让她浑身都不自在。那目光,有残忍,有仇恨——
可,这恨意难道不是莫名其妙的吗?
杜明嫣直至今日,依旧搞不懂,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纳兰拓了?
何况,到底昨天晚上,是谁给了谁屈辱?是谁的尊严,遭到了践踏?难道是他吗?难道是她杜明嫣对不起他纳兰拓吗?想到了此处,杜明嫣顿时觉得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当下,飞快地抬起了头,用一双冰冷的眸子,毫不示弱地朝着纳兰拓瞪了回去。
也许,她这表现看起来太没杀伤力了吧,不仅没有激怒纳兰拓,反而让纳兰拓发出了一声包含嘲讽意味的冷笑。但别忘了,在场,可不仅仅只有他和杜明嫣两个人。
“笑什么笑!”纳兰桀气冲冲地朝着纳兰拓走了过来,“跪下!”
纳兰拓看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屈膝跪了下来,只是满脸都是不服。
“你这孽子啊,我简直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懂不懂我教你的礼义廉耻?你是不是全忘了?嫣儿,她才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请进门的正式夫人,可你竟然在她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睡那妖女的屋子!你教嫣儿今后在纳兰府还如何管教下人?外面的人会怎么说嫣儿?”
纳兰桀越说越气,立刻命令道:“拿家法!”
守在门外的纳兰韫一愣,虽然隔着窗棂,不过他可是看得分明,纳兰桀是盯着他说出这句话的。
“我留在这里看个什么劲啊!”纳兰韫暗叫晦气,却不敢忤逆纳兰桀的命令,只得跑去拿了家法来,打开门恭敬地将之送上。
“那我就先出去了。”纳兰韫刚刚转身,文氏忽然道,“站住。”
她看了纳兰桀一眼,道:“老爷,养子不教,是为母过,这一次,就让我来吧。”
纳兰桀心中也有顾忌,纳兰拓毕竟是他长子,从小疼宠捧在手心的。
他一介武夫下手忒狠,假如一不小心真的把纳兰拓打出了个好歹,心疼的还不是他自己?
想了想,纳兰桀也就没有拒绝,把家法递到了文氏手中。
文氏捏着这粗壮的荆杖,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拓儿啊,你明明知道你爹和你杜伯伯情同兄弟,你这是将你爹至于不义啊!”
言罢,文氏颤颤巍巍地挥起了荆杖,狠狠地打在了纳兰拓的背上。
“打在你身,痛在娘心!”文氏摇摇头,她已略显苍老的身影让她挥起这荆杖的时候,都只觉得浑身发痛。可是,她并没有只这样随随便便地打一下荆杖就罢了,她继续挥起荆杖,又在纳兰拓的背上抽打了好几下,每一下,都让文氏的动作迟缓一些,“拓儿,你再不懂事,让娘亲怎么可以安心!”
今日教训纳兰拓,除了为杜明嫣,也为了纳兰拓自己。他的表现,实在太自私了,他只任性妄为自己的,从来不在乎因为他的行动,纳兰家要背上怎样的名声,这也是让文氏一直忧心的。
而一旁的纳兰桀叹了口气,心中却冒出了其他的想法。
文氏的话,不得不说勾起了他的一些思绪。
这些日子以来,纳兰拓的行为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全用纳兰拓还小的理由混了过去。
可是现在看来,他们父母的溺爱,却是真正让纳兰拓变得更加肆意妄为。
无论他们有多么喜欢纳兰拓,但如果任凭纳兰拓这样下去,说不定纳兰家都要毁在纳兰拓的手中。
纳兰一族勇武侯的声名,真不晓得纳兰拓是不是担得起!
也许,这样对舞文弄墨的纳兰拓来说,反而是负担?
纳兰桀的目光,不知不觉地移到了一旁冷冷静立的纳兰韫身上。这个二子,其实很好。但因为纳兰拓太过于荒唐,总是让他和文氏操行,这才不知不觉地忽视了纳兰韫。但要是仔细地想一想,难道不是纳兰韫和他纳兰桀更像吗?他们一样都热爱习武,而纳兰韫如今唯一的憾事,恐怕就只有不曾跟随自己上过真正的战场了。
可是现在看来,纳兰韫明显和纳兰拓不一样,他可能更喜欢和自己一样在沙场上奋力拼搏。
“韫儿!”纳兰桀不再关心纳兰拓,忽然开口道,“你跟我过来。”
纳兰韫一怔,见纳兰桀忽然转身往内室走去,回头看了一眼文氏和纳兰拓,便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临走前,他还转头看了一眼杜明嫣,可是她的目光只是呆呆地看着纳兰拓那边,纳兰韫的目光黯然了一瞬,摇了摇头,便钻进了内室。
正厅里只剩下文氏、纳兰拓,以及在一旁站得像个傻瓜似的杜明嫣。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很可笑。
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个地方?不是来敬新妇茶的吗,为何自己的夫君却跪在这里,被她的婆婆用家法教训?‘难道我真是一个不祥人?’杜明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就像一个旁观者。忽然,她发现文氏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她的眉头开始仅仅地皱了起来,那无关心疼,倒像是什么无法坚持下去,耐心走到了尽头……
“娘!”杜明嫣及时地扑了上去,这才让文氏免去了晕倒跌地的另一苦楚。
此刻内室中的纳兰桀和纳兰韫也走了出来,纳兰韫的目光还带着一些惊讶。只是这些情绪在看到昏倒在杜明嫣怀中的文氏时,便全都消失了。纳兰桀和纳兰韫都飞快地跑了过来,正厅中乱成一团。
“娘!”
“夫人!”
连跪着的纳兰拓都变了脸色:“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