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信用社终于把催贷通知送到黄四手上，期限只有三天。第二天，黄四又收到一张，期限是两天。黄四明白，麻烦事要一桩一桩往身上赶了。去年年底收贷，黄四给信用社主任送去二十斤麻油，五十斤蘑菇，这贷款也就没有硬催。当然，当初贷款时，黄四还给信用社主任塞过一个红包。谁知过春节，主任酒后打麻将，竟死在麻将桌边了。接替的主任是一个后生，黄四还没来得及拜访。蓝狐厂目前的状况，年青主任是要动真的了。
晚上，黄四买了几样特产，敲开年青主任的家门。黄四自报门户说是北滩村长黄四。年青主任哦了一声，是蓝狐厂的法人代表？黄四点点头，就想挤进去，却被年青主任拦住了。年青主任不软不硬地说，你要是进来，就把东西留外边。黄四说，只是一些土特产。年青主任说，我家里什么也不缺，你甭有别的想法，我现在把信贷政策、把信用社的态度告诉你：款要坚决往回收，无力偿还的没收抵押，拒不执行的依法解决，别的你说什么都没用。黄四说，只要缓一缓，我是能偿还的。年青主任很不客气地说，严格地讲，你这是违章贷款，早就该往回收了，那容再缓？
黄四到底也没能踏进年青主任家的门槛。
第四天，年青主任和派出所的两个人来到北滩，把黄四的房屋、牲畜、财产做了登记，限黄四三天之内腾出房屋，信用社要进行拍卖。担保书上有王生的名字，所以王生的四轮车也被没收了。黄四女人嚷，钱是蓝狐厂用的，凭啥拉我家的东西？年青主任说，用蓝狐抵押也可以，不过暂时还得由你们喂养。黄四抖了一下，狠狠推了女人一把。派出所的数落黄四，你这就没意思了，你把钱折腾光，怎么能怪女人？黄四没好气的说，我又没逛窑子。派出所的不干了，冲我嚷嚷啥？你他妈没逛窑子，钱弄哪儿啦？干部好几个月的工资都泡汤了，还说没逛？我看你砍头也够份儿。黄四不敢再吱声。
第二日，黄四借了大柱家一间屋子，把吃饭用的家什全搬过去。女人开始不肯搬，黄四发火，你不搬，连你也一块卖掉。女人嚷，卖就卖，卖了少受窝囊罪。黄四心说这他妈哪叫夫妻，有一点儿麻烦就反目。和大柱喝闷酒时，大柱劝，干脆把蓝狐卖掉算了。黄四瞪着血红的眼睛吼，你他妈放屁。大柱勾了头，小声嘟哝，都到这份上了，还这么凶？黄四怔了怔，没说什么，只管把酒往肚里灌。喝得醉眼朦胧时，就见老古笑眯眯地进来。老古告诉黄四，闫书记在村委会等他。尽管黄四喝红了眼，脑袋还是清醒的，意识到肯定有了变故。
黄四没料到的是除了闫书记，在座的还有审查组的人，个个板着面孔。闫书记示意黄四坐下，随后把一摞信摔在黄四面前。黄四抽出一封瞧了一眼，不由抖了。接着读下去，脸越发青了。信的字体不一样，但都是告状的。告黄四贪污、行贿、拿公款挥霍，往蓝狐厂安排自己的亲戚等。黄四脑里猛就闪出老古那张笑眯眯的脸。
闫书记说，根据检举信及群众的反应，乡党委作出决定：你的村长职务暂由老古代理，你停职接受审查。
黄四说，就凭几封告状信？
闫书记冷笑一声，还要凭啥？蓝狐厂就是铁证！
乘着酒劲，黄四说，县上那么多企业倒闭了，也没听说审查谁，蓝狐厂还没走到那一步！办这个厂子，也是想把村子搞好嘛！
闫书记一拍桌子，放肆！你没资格跟我说这种话！讲什么动机？动机都扯鸡巴蛋，我看的是结果。
黄四脑门便有汗珠沁出。他勾了头说，我接受审查。不过，蓝狐厂那头，能不能让我去喂养？我学过喂养技术。
闫书记说，可以。今天先查村委会和蓝狐厂的帐，你要好好配合。
黄四说贺会计没回来，让闫书记晚几天。闫书记盯着黄四说，这也能讨价还价？黄四说，贺会计不在，恐怕帐目不全，一定要查的话，就得撬开他的抽屉。黄四说得不亢不卑。闫书记就指示老古，让老古先把贺会计的办公桌抬到他家里。
从村委会出来，黄四一下子空落落的，好像眼前的一切全离他而出。不难想象李乡长现在是什么处境。老古从背后赶上来，安慰黄四，没啥大不了的，最多就是砍头，你要放宽心。明是安慰，实是幸灾乐祸。黄四冷笑，听你这话，好像我贪污了几百万似的。老古忙说没有没有，我没那意思。黄四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死了，你也捞不到多少多少好处。甩身而去。入夜，却无睡意。勉强跟黄四搬出来的女人给他一个冷冰冰的后背。黄四心中烦乱，又数日没和女人温存，便想把女人扭过来。谁知女人守得死死的，黄四用力，她照他手上咬了一口。黄四火了，低声骂，狗！半天没有开口的女人叫，你是不是贪污了公款？你说，你拿钱干什么去了？女人的声音很高，黄四慌忙捂住她的嘴。见黄四如此，女人越发守得紧了。黄四气得直骂，就算老子有经济问题，可鸡巴没问题啊。一早，黄四赌气将行李卷搬到蓝狐厂。大柱瞧黄四脸色难看，没敢说啥。
半上午，黄四正用扑克打卦解闷，忽听厂门口有人吵闹。起身看时，见贺会计女人正往里闯，大柱拦着不让进，两人正在打吵吵。贺会计女人披头散发，嘴角喷着白沫星子，身后跟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黄四心里格登一声，知这女人听到什么信儿了。别的犹可耽待，这女人的病经不起折腾啊。
贺会计女人看见黄四，猛就咬了大柱一口，乘这工夫，冲进来，揪住黄四的衣服，俺家男人是不是叫人害了？
黄四说，胡说！这是谁说的？
贺会计女人叫，是你把他害死的，你赔！五指就向黄四脸上抓去，黄四灰暗的脸马上显出几个血印。
黄四边躲边说，你冷静些，贺会计绝对没事，你别听别人煽动。
贺会计女人说，俺不听，俺要俺男人。
黄四知女人听不进解释，就想让两个婆娘把她架回去。谁知他的话竟然不灵验了，那些婆娘只是远远地瞧着，纹丝不动。黄四猛想起自己已被停职，不由感到悲哀。他冲大柱使个眼色，大柱过来和他一块把贺会计女人架起。贺会计女人又踢又咬又骂。半道，她忽然停止了叫骂，脑袋也耷拉下去。大柱喊，她没气了。声音带着一丝慌张。黄四忙活出一头汗，贺会计女人方哭出声来，你死得好惨呢！哭一阵，忽又大笑起来。黄四心里一沉，知这女人经不住刺激。当下和大柱把贺会计女人送往石头滩卫生院，打了一针，贺会计女人停止了嚷叫，渐渐睡去。医生说她的病很严重，得住院治疗，不然可能引起精神分裂。交住院费时，黄四掏了半天，只掏出七十块钱。黄四向大柱借，大柱迟迟疑疑不想掏。黄四骂，你他妈还算不算黄家的人？大柱顶他，我的钱又不是白来的，凭啥打水漂？噎得黄四直伸脖子。不过，大柱还是掏出二百来块钱。还不够住院押金，黄四找院长说情。黄四是认得院长的，自信院长会给面子。谁知院长那儿连一点儿余地都没有。黄四说，到时交不来，拿东西抵押么！院长说，房子你都抵押了，还拿啥抵押！黄四带着恶意说，拿我女人，她耳不聋，眼不瞎，咋也值一千块钱吧？院长立刻翻了脸。黄四有意截他的短。院长女人是独眼，长得很难看，院长闹过多次男女作风问题。院长坚决不收贺会计女人住院，黄四冷冷一笑，你敢！要是出了人命，你不掉脑袋也得蹲几天班房！你不收，我现在就去法庭告你。院长气绿了脸。最后，双方达成协议，按现有的钱，住到哪天算哪天。
黄四不放心蓝狐厂，让大柱早早赶回去，他在医院陪了贺会计女人一夜。清早，黄四女人红着眼睛来替他。黄四交代了几句，就想赶回去。女人叫住他，说，这几日，就让我陪她吧。黄四心里一热，冲女人点点头。
在街上，碰见法庭的老蓝，老蓝告诉黄四，如果黄四没什么异议，后天，法庭将公开拍卖黄四的房屋及财产。老蓝告诉黄四，他家的牲畜已经卖掉，折合人民币七千元，王生的四轮车卖了六千。
黄四勾了头说，我没异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