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三天下午，冯成杰突然回到了大方城。官兵们围上来问究竟，他笑了笑说：“祁师长和刘参谋长回来了，几位师级长官争争吵吵地讨论了半天，还惊动了集团军长官，最终认定，我们主动出击，符合集团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军令，歼灭了一股来犯之敌有功；降服了德林汉，粉碎了敌人的一个政治军事阴谋有功。将功折罪，就把我‘特赦’了。”
虎长贵听到冯成杰平安归来的喜讯，打发勤务兵，请特设连的连排军官来到骑兵连连部。冯成杰带着他的部下，走进虎连长办公室的时候，虎长贵迎上去在他肩胛上捅了一拳笑道：“行啊，秀才，真有你的！我现在就给你倒立着走路。”
冯成杰赶忙拦挡：“好啦好啦，仗是大家一起打的，你要倒立，我们都得陪着你倒立，那多累呀！”
虎长贵自嘲地笑了笑，指着摆在桌子上的两坛酒和几盆手扒羊肉说：“不倒立走路也行，我摆酒赔罪。你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咱哥儿们也得喝几杯，庆贺庆贺！”
大家说笑着入座，端起了酒碗。
又过了两天，独立师的两辆吉普车护卫着一辆小轿车，开进了达里图镇。车队特意开到镇子大街上兜了一圈，德林汉、德力克和他们的大管家从小轿车里探出身，满面春风地向人们招手。而后，车队驶进了城南的王府。
几天后，德林汉留下了几个经管土地、牧场和管理部族事务的执事，几个看管王府奴仆，推荐好了达里图镇的镇长人选，带着他的全家老小、王府卫队和部族的大部分牧民迁往有世袭封地鄂尔多斯去了。他给祁师长的致函中是这样说的：为了避免德王寻机报复，敝人不得不走这步路。我的王府可借给贵军使用。
据说德力克要求留在达里图管理家产和部族事务，遭到了长兄德林汉的严词拒绝，便牢骚满腹地跟着家族一起走了。半道上，又因划分草场管辖权和他长兄闹翻了，就带着一部分卫队朝百灵庙跑了，投靠德王去了。
半月后，独立团来达里图接防，虎长贵、冯成杰带着弟兄们撤回了师部。冯成杰被正式任命为警卫连的连副。
自此以后，绥远东部的抗战进入了敌人来犯，必遭打击，大仗未开，小仗不断的初期阶段。
转眼到了炎热的夏季。这天下午，刘参谋长向祁师长汇报过敌情动态，提出了一个请求：“师座，我想到独立团去住几天。你知道，最近他们有几仗没打好，把卧牛镇丢了，把侧翼暴露给了敌人，我看那个刘尚武快顶不住了。我去想想办法，帮他把失地收回来，也好煞煞鬼子的嚣张气焰。”
“不行！敌人正在向尚义、商都、兴和、平地泉推进，我们得想办法对付，这几天你不能离开师部。”祁师长说。
“那个老刘，遇到打仗的事，脑子里总是缺根弦，又不肯听部下的建议，总叫人不放心。幸好他对上面去的人还不怎么霸道。”
“那就另外派个人去吧！”
“我想过了，能谋事的人暂时离不开，能派出去的，又当不了谋士。没人可派了，我才打算亲自去。”
“迟几天去不行吗？”
“敌人正在卧牛镇抢修据点呢，近几天不把他们赶走，以后打就不那么容易了。”
这时，师作战值班室的一位副官，站在门口喊报告，进屋后将一本电话记录递给了参谋长。刘恒夫拿起记录本看过，把它放在师长面前说：“你瞧瞧，老刘又在叫苦求援，说敌人在他正面，又增加了一个营的兵力，要求师部也给他增派兵力。”
“扯淡！敌人这才凑足一个团，他叫的什么苦？”祁师长扫了一眼电话记录说。
“我看他不仅想要援兵，还想要主意。”
“这个老刘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还非要当什么旅团级的主官。我早有个想法，只要有合适的位子，合适人选，在不得罪他的那位手握军需分配大权的兄长的情况下，还是尽快把他从团长的位子上换下来算了。”
“如果不考虑我们师以及集团军给养装备的补充问题，早就应该把他换下来了。可是，现在还没把他换下来，只能派人去帮他出主意。”
“那你就看着派吧！”
“这……”刘参谋长摸着下巴思索，无意中看见师长的案子一角放着的笔记本，一眼就认出那是冯成杰的读书笔记。他眼睛一亮说，“有了！能不能派冯成杰去？”
“怎么又是他？开什么玩笑！”
“我是认真的。他在达里图协助虎长贵打的那一仗，就很有些道道；他写在读书笔记上的那些对战争问题的看法和各类作战方案，您不是也很欣赏吗？”
“纸上谈兵罢了。”
“不让他带兵打仗，他只能纸上谈兵。不妨就让他到实战中去多历练历练？”
“一个小连副，怎么派？”
“这好办，就派他去当师长的特派代表。派这类官员是不论官衔和职务的。他的一切行动都受您的辖制，这样，既帮了老刘，又使小冯子得到了历练。有您做后盾，老刘也不敢不拿他当碟菜。”
楼外传来了开晚饭的号声，祁存哲思索了片刻说：“先不要对他说这事。吃过晚饭，你叫他到我家里来。”
二
吃过晚饭，天色还早，冯成杰朝祁师长家走来。路过操场，看见祁玉龙和祁玉珠在树荫下打羽毛球，祁玉珠喊着兵哥哥迎来了，他们聊了几句。知道祁玉龙学习尖端通讯技术的培训结束了。祁玉珠初中毕业了，要复习功课做考学准备。兄妹俩就结伴到独立师来了。
师长家的院子里，几个军官正坐在绿叶层叠的葡萄架下乘凉。桌子上摆放的紫砂茶具、红泥木炭炉。邱丽娜、宋琼在烧水洗杯，交流茶艺。祁师长坐在旁边，看着摊在棋桌上的军用地图，锁眉沉思。
冯成杰走进了院子，停在离葡萄架两米开外的地方敬礼：“报告师座，冯成杰奉命前来报到！”
祁师长指着茶桌边的藤椅说：“来，坐下，先品品小宋沏的功夫茶。”
一道功夫茶沏好了，邱丽娜给两位男士各递了一杯。祁存哲拿起盖盅，嗅了嗅，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茶盅，抿了一点，细细品了品味说：“是碧螺春，用城东的山泉水泡的，味道不错！甘爽清冽，香味醇厚。比归绥江南茶艺馆沏出的茶好多了。”
邱丽娜端起茶杯笑道：“嘿，你的品茶水平还真的提高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天听你说茶道，没有一点点感悟，那不真成了木头啦？”
几个人都笑了。冯成杰端起茶盅抿了抿，只尝出一股有芳草清香的苦涩，觉得舌尖麻麻的，没品出别的啥滋味。
祁存哲边品茶边看地图。他想利用晚饭后的休息时间，搞一次用兵测验，借此选个更合适的人，去独立团当他的特派代表。测试题目终于斟酌好了，他大声喊道：“勤务兵，去把我家的那两个年轻人给我找来！”
勤务兵应声而去。不一会，祁玉龙和祁玉珠回来了，一起来到葡萄架下。
宋琼斟了六盅新茶，递给每人一盅。这时候的宋琼，眼睛里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峻，多了几分柔情，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显得越发妩媚动人了。
祁玉龙端起茶盅说：“用酒盅子喝茶，我总觉得别扭。”
“端着大碗喝茶，你不别扭，有人别扭，说那是饮牛。”祁存哲的一番话，把大家又惹笑了。笑声中，他看着冯成杰、祁玉龙说：“今天我们不说茶道。我这里有两张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图，如果那里发生了战事，仗该怎么打，我想听听你们两个年轻军官的意见。”
冯成杰、祁玉龙相互看了一眼，都走过来细看地图。
祁存哲指着用红蓝铅笔画出圆圈和锯齿弧线的第一张地图说：“日军侵占了我们的一块方圆百里的土地，派了一个团的敌军踞守。敌军的兵力分布在这八个据点上。现在我给你们一个团，去收复这块土地。注意，就一个整编团，别无援军。你们打算怎么打好这一仗？”
两个年轻军官看地图思索。三个女性等着听下文。
祁玉龙看了看地图，摇头说：“我学的是无线电通讯，隔行如隔山，布兵作战那是指挥科的事，我恐怕说不出啥道道来。”
祁师长显得有些失望，严肃地说：“你嚷嚷什么？你好歹上过军校。小冯子没进过军校大门，他都没推托，你必须说！”
祁玉龙搓搓脑袋，再次低头去看地图。看了一会，哦了一声，手指地图比比划划地讲道：“我想起来了，我们的教官讲过一个各个击破战例，我不妨套用一下。在八个据点中，选择敌人力量比较薄弱的那个据点先打，拿下来后，再看哪个据点比较薄弱，再去打。这样，不就一块一块的把失地夺回来吗？”
冯成杰说：“玉龙兄的想法有可取之处，但是有个问题不知道你考虑过没有？每拿下一个据点，都必须派兵去把守，打到一定时候，你的兵都成了守备部队，还有力量去打别的据点吗？”
祁存哲说：“有这个问题。小冯子，你打算怎么打？”
冯成杰说：“让我领兵去打，我就用军民联合作战的办法去打。”
“军民联合？”祁玉龙惊奇地问。
冯成杰说：“中国人里头不愿当亡国奴的人占绝大多数，我们要从日本侵略军手里收复自己的国土，大多数老百姓会支持我们。正义、人心都在我们这一边。我们有联合民间武装力量共同作战的条件。”
“怎么联合？”祁玉龙又问。
冯成杰说：“我们只有一个团的作战部队，既要攻坚又要守地，兵力显然不够。因此，作战的时候，我们可以动员吸收民间武装力量来参战，例如蒙古王府的卫队、地方上的自卫队等等。目前，他们手里都缺枪支弹药，我们可以用谁能拿下据点，缴获全部归谁；谁能守住国土，缴获分给一半的办法，吸引鼓励他们配合我们作战。也可以通过地方政府下令征调。我们给每支民间队伍派几个人，去做组织联络工作就行了。具体战法嘛有好多种，可以选择‘一点三面’的打法。就是一路围攻敌人指挥部所在的这个大据点，一路阻击外来的增援之敌，一路在作战区域内运动，既可以打从其他据点派来增援解围的敌军，也可以去攻取敌人派出援军后内部空虚那些的据点。每拿下一个据点，就把守土的责任暂时交给地方武装，我们的主力仍可以集中兵力去消灭敌人。也可以选择敌方兵力薄弱的据点先下手。”
“啊？我听军校教官说，共产党的红军反围剿的时候，就搞的是军民联合作战。我们……”祁玉龙惊诧地看着他的叔父，咽下了后半句话。
冯成杰眼睛仍看着地图，自顾自地说：“不一样，反围攻有反围攻战法。兵书上说过许多，例如：引战于外，诱敌分兵，歼敌于外，破围脱身。”
祁玉龙越发诧异了：“那不就是诱敌深入，各个击破吗？还是红军的战法！这……”
几个女性观众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祁存哲，等着他表态。
祁存哲说：“成杰，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冯成杰抬起头说：“红军是怎么反围剿的，我没听说过，也没看到过这方面资料。我只知道这些战法，我们的老祖宗早就总结好了，写到书上了。它被曹操用过，被诸葛亮用过；被中国人用过，也被外国人用过，也许也被红军用过。我想，不管它被谁用过，只要能用来打垮小日本，咱们就用。”
“那么，你是怎么想到军民联合作战的呢？”祁师长又问。
冯成杰说：“李先生就告诉我，‘看书学知识，向人学经验，目的不是把自己变得像别人，而是要把自己变得更有智慧，更有力量。’我养成了一种习惯，读书或向人请教的时候，都要想一想自己该怎么做。前些天，护卫着长官们去防区内的各旗县，会见那些地方官和王公贵族，我看到地方上的自卫队、王府的卫队都闲着没事，尽找百姓的麻烦，而且有一半人没有枪械。回到军营，晚上读书的时候，看到《孙子兵法》上的‘合军聚众’之说。我想古代的合军聚众，是把民众动员起来组织成军队，我们现在就有组织成军队的民众，为什么不能把他们也动员起来，和军队合在一起打日寇呢？于是就有了军民联合作战的想法。”
祁存哲点了点头。他看着冯成杰心里嘀咕，怪不得这小子表现出的那股老成劲儿，很像李和春，原来是他把他熏陶透了！他说：“成杰说的对，我们的老祖宗创造出的作战方法，不是现在的哪个国家、哪个政党、哪个军队的专一战法。只要用上它能战胜敌人，我们就用。就调集民间武装和国家军队共同作战而言，历史上也不乏先例。小冯子的想法，有不少可取之处，有一定的取胜把握。”说着卷起第一张地图，指着第二张地图说，“我这里还有一张军事布防图，对这地方发生的战事该怎么处置，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日军侵占了我们防区的一块方圆五十里的土地，派了一个营的敌军把守。敌军现在正在这几个地方抢修据点。现在，我仍旧给你们一个团的兵力，去收复这块土地，你们打算怎么打？说出纲目就行。”
两个年轻军官看着地图思索了许久，祁玉龙说：“成杰，你先说！用兵作战的事，我还没用心挖抓，你必定接触过实战。”
冯成杰说：“你是科班出身，还是你先说吧！”
祁玉珠笑着插言：“哎哟，怎么都‘拉着胡子过河——牵须（谦虚）’开啦？”
祁存哲说：“别推让了。冯成杰先说。”
冯成杰说：“这次情况不同了，是我强敌弱。摸清敌情后，采取分兵一部，阻其援军，集中主力，‘以众击寡’，打其守军的办法，就可以打败敌军，收复失地。”
祁师长点了点头说：“玉龙，该你说了。”
祁玉龙看着地图，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说：“对，围魏救赵！我们派兵去攻打敌人的后方基地，敌人必然会把这里的部队拉回去保护他们的老窝。这样，我们不就把这块失地夺回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