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成杰正在写信封，宋琼气呼呼地走进了屋，恨声动气地问道：“团长，那个祁玉龙你管不管？”
“怎么啦？”冯成杰赶忙放下笔，朝宋琼看，见她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脸上还挂着泪痕。
“刚才，在值班室里，趁小王不在，他酒气熏天的跑进屋，就……我不跟你说了，我打电话找师长说去！”宋琼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转身跑出了屋。
“宋科长！宋科长！”
冯成杰追出门，看见祁玉龙还爬在花坛栏杆上阿阿地呕吐。他边喊边追，宋琼抢先一步进了机要室，反锁上了屋门，宋琼只顾挂电话，任冯成杰怎么敲门怎么喊，她都不理。
冯成杰无奈，厉声喊道：“宋琼，我不准你给师长挂电话。这是命令！”
这时，宋琼已经和祁师长通上话了。
冯成杰喊来勤务兵，把喝得醉醺醺的祁玉龙送回了房间。第二天，祁师长派来了两个护兵，把祁玉龙铐起来带到师部去了。听师部的人说，师长把祁玉龙抽了顿鞭子，罚他跪了半夜搓板，又关进了禁闭室。
三
虎长贵说到做到。第五天就有了他带兵深入敌后打胜仗的消息。他派出侦察兵，摸清敌情后，亲自带领一支突击队，夜袭了日军的南梁西村的据点，炸毁了敌人的炮楼，打死了十来个鬼子、伪军。撤退的时候，这位营长不小心滑进了据点外围的壕沟，曾经受过伤的那条腿，再次被摔断了。
冯成杰赶到二营，派人把虎长贵送往师部治伤，他当着全营官兵，表彰过参加夜袭作战的官兵，安排好二营的工作，傍晚返回团部的时候，见祁玉龙蔫头耷脑的站在他办公室门口。身边还站着两个护兵。他脸上的抓伤已经蜕了疤，还留着几道颜色深浅不一的印痕。
冯成杰问道：“你回来了？”
祁玉龙只敬了个军礼，没回话。冯成杰叫人带护兵去吃晚饭，让祁玉龙进屋说话。进了团长办公室，脚步迈进门槛，祁玉龙的话就出了口：“成杰，你是团长也好，兄弟也罢，你已经救过我一回了，这回你再拉我一把吧，不然，我只能去上吊！”
“那天是怎么回事？”冯成杰问。
祁玉龙眼看着屋顶支吾道：“前些天，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那个丫头老在我面前晃悠。有人说酒是治情伤的好药，烦闷了，我就想喝酒，喝醉了就什么也不想了。那天，我多灌几杯烧酒，喝迷糊了，把值班室当成了毡房，把……”
冯成杰说：“没点自制力，算什么男子汉？这事留在以后再谈。现在你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祁玉龙两眼盯着冯成杰的脸说：“我就不信我祁玉龙是个永远不被人待及的人！我想好了，在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爬起来！你让我下连队去，当士兵也好，当班长排长也行。我要从头干起，干出点名堂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祁玉龙是个有血性的男子汉，绝不是一个只知道玩犬马声色的纨绔子弟！”
冯成杰听到这些话心里高兴，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愿这个浪子从此能够回头成金。当他听完祁玉龙的话，不假思索地说：“这样吧，我不会让你去当士兵，也不想派你去当排长连长，你给我到二营去当代理营长！”
“什么？”祁玉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兄弟，我已经够惨的啦，你就不要拿我再开涮了！”
冯成杰说：“军中无戏言，谁敢拿这样的大事开玩笑？前天，祁师长给我来过电话，说你接受过处罚后，仍回独立团，要我今后不要顾及他的面子，对你要严加管束。出了那件事，团部你是待不成了。这两年，你在通讯领域做出过突出成绩，在军事方面也有了很大长进。我本来打算让你去二营当营副。你知道，二营的那几位营级军官，带兵打仗个个都是猛将，可用兵方面却缺少点子，你去当营副，虎长贵身边就能多个出主意的帮手。不料虎营长摔伤了，在医院里不躺个三月五月是回不来的。需要有人接替他的工作。你就去代行他的营长职务吧，如果干得好，我报请师部正式任命你。”
这回确确实实听清了，祁玉龙长嘘了一口气说：“哎！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离开师部的时候就想好了，如果你再不给我一条活路，我真的会去上吊。没想到……”
冯成杰摇了摇头：“落井下石的事咱不会干。咱们都是年轻人，把握不住自己的时候，做点出格事，情有可原。改了就行了。你去以后，必须在两个月内给我办好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
“你要想办法彻底拔掉鬼子建在南梁的五个据点，把属于屯田县管辖的那片土地，从鬼子手里夺回来。”
祁玉龙皱眉思索。
冯成杰等着他表态。
南梁隶属于屯田县，地处大青山南麓，是卧牛山中的一块盆地，有二十二个行政村，一万七千多人口，十六万亩耕地，是得到鸭溪河水哺育的一片富饶的农业区。日寇侵占了这片土地后，在南梁的东西南北的主要出入通道和中心地带各建了一个据点。在这里征粮收款，成了平地泉一带日伪军粮食供给的主要来源。盘踞在南梁的敌军还经常出动，袭击屯田镇和周围的草原农村。南梁四周山高沟深，易守难攻，近几年，独立团搞过几次收复南梁的军事行动，都没成功。冯成杰接任独立团团长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拔掉敌人设在那里的据点，把这块富饶的土地收回来。祁玉龙曾奉冯成杰之令，制定过收复南梁的作战预案，自然知道收复南梁的艰难程度。现在，尽管南梁西村的据点遭到了重创，但并未伤及敌人的元气。冯成杰考虑，现在把这块难劈的柴交给祁玉龙，他可能会提一些自己无法满足的条件，借故把任务推掉。
没想到祁玉龙的正式表态很干脆：“遵命！这件事我一定办成！正好用它来证明，我祁某人也是个有点用的人！”他伸手指着冯成杰的办公桌，“请写派遣令，我现在立马就去二营上任。”
他俩在团长办公室里吃过晚饭，祁玉龙带着派遣令，领着来护送他的那两个护兵，骑着马连夜去了二营。
祁玉龙上任后，抓生活，抓军纪，抓训练，抓战勤动员；几把火都烧到了点子上，没过几天，二营的官兵就对他刮目相看了。
不久，驻在南梁的鬼子又来偷袭屯田镇，抢了不少牛羊和粮食。赶走来犯的敌军后，祁玉龙带着他的收复南梁的作战计划，来团部审批。冯成杰把作战计划还给祁玉龙的时候说：“我们可以抓住鬼子屡屡骚扰屯田镇这件事，做点文章，我给你加了一项‘引蛇出洞’的内容，行不行，你看过以后咱再讨论。”
祁玉龙看过作战计划上新加的内容，拍案叫好：“这样做，即使不能把蛇引出洞，也能给他灌些迷魂药。”
冯成杰说：“那就按这个计划办。到时候你当前线总指挥，我给你当调兵遣将的参谋长。”
祁玉龙回到屯田镇，在前沿阵地留下了一个连，带着营部和二营的大部分连队，大张旗鼓的搬了家。屯田镇的人纷纷扬扬嚷嚷开了，说新来的营长是个公子哥，没带过兵，不会打仗，跟鬼子真刀实枪的干了一回，就怕了，走了，带着兵跑到苏木查布草原，和牧民搭伙过日子去了。有些好事的人悄悄跑过去看究竟，刚踏进草原就发现，骑兵们有的在帮牧民驯坐骑，有的在跟小伙子们赛马；步兵们有的在帮牧民剪羊毛、有的在学挤牛奶、做酥油。看上去确实是一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架势。
祁玉龙和他的助手们并不轻闲。他们常常在夜间带兵出动，进行以夺回南梁为目标的作战演练。
二十天多后，平地泉一带的敌酋黑田二郎，派了两个鬼子中队，带着南梁的大部分守军，又来进犯屯田镇。得到情报后，祁玉龙带着二营和配属作战的六营、骑兵营、巴特尔的三百牧民骑兵，秘密赶到屯田镇以南的山里，设好伏击圈，一举将敌军打垮，然后乘胜进军南梁，拔掉了敌人的五个据点，赶走了盘踞在那里的日伪军，收回了那片富饶的土地，并把营部设到了南梁。为防范敌人反扑，骑兵营和六营也奉命暂时留驻南梁。
冯成杰以督战官的身份也参加了指挥收复南梁的作战。凯旋的时候，带回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
团部的军官们都感到纳闷，就找跟随团长参战的警卫兵询问究竟。
“咱团长当爹了！”卫兵们说。
“怎么回事？”
一个口才好的士兵给人们描述了事情的经过：“那天中午，我们拿下鬼子设在南梁镇的大据点后，据守在另外几个小据点里的敌人丢弃老窝，化整为零，三五结伙的朝南溃逃。一路上见了农家院就抢劫、放火、扔手榴弹，搞得半个南梁成了火海。我们的队伍只好兵分几路行动，一路去追歼逃敌，一路撒在各村去灭火救人。冯团长带着警卫班冲进了一座烟滚火烧的农家院。团长从屋顶塌陷正在着火的北屋，抱出了一个藏在桌子底下没受伤的小男孩，两个士兵抬出了一个遭到房檩砸压、身受重伤的老者。老乡们赶来帮忙，扑灭了大火，从墙倒顶塌，烧成废墟的东屋里，扒出了一对已经咽气年轻夫妇。经过施救，当过教书先生的老者苏醒过来，得知儿子、媳妇都已死了，问道：‘是哪位恩人救了我的孙子？’冯团长走过来蹲在了老人身边，老者看了看团长的胸徽说：‘天不断我冯严两家之根也！正好，长官也姓冯，我就把我孙子冯孝严交给你了，今后，你就是他爹。’送往急救站的路上，老者吐血不止，咽了气。就这样我们团长就有了儿子了。”
方正文闻讯赶来，走进团长的寝室，见冯成杰坐在床上整理洗净晾干小孩的衣物，没看见孩子，便问道，“那个娃儿哪里去了？”
冯成杰说：“被几个不想当哥哥姐姐，争着当姑姑叔叔的勤务兵、报务员领走了，给他洗澡、换衣服去了。”
方正文笑道：“冯老弟，你今天也当爹啦！我捡来个女娃儿，你收了个男娃儿，我们两个正好做亲家。这娃儿你打算咋个养他？”
冯成杰说：“和你一样，到镇上找个朋友替我带他。”
方正文说：“还找个啥子哟，送到巴特尔家去，一定会把他当小王子看待。”
“不行！”冯成杰摇头说，“这孩子很快就该上学了，只能在镇上找人替我带他。”
一个勤务兵和一个女报务员牵着的一个小男孩手走进了屋，方正文见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的冯孝严，小脸虽然瘦点，但五官清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十分可爱，就把他抱在怀里说：“娃儿哎，不要怕，我是你老丈人。”
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二天早晨，冯成杰和方正文正在讨论挑选寄养小严的人家。值班副官带着张乃良来了，他是奉二大队的派遣，来送慰问品的。他把一个大包袱放在了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了罐头、香烟、水果糖。张乃良说，这些东西都是从战场上缴获来的。他看见小严，问明情况后说：“不用找别人啦，就把他交给我吧。我们支山总部有保育院，代养军人子女，也收养战争孤儿。把孩子送到那里，生活、念书都有专人管。正好，明天我要去支队办事，让我把他带到那里去，不就妥了？”
方正文连声叫好。冯成杰想了想说：“这样也好，能让他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是，我不能违逆对已经过世的人的承诺，不能让小严白叫我爹，我保证每月都按时给保育院寄抚养费去。”
四
冯孝严被张乃良领走的第三天上午，祁玉龙在电话里喊道：“团长，那个黑田老鬼子，大概是没粮吃饿疯了，亲自带着一个大队的鬼子、一个团的伪军，向南梁扑来了！”
冯成杰说：“你们马上投入战斗！我派四营去增援你们。”
祁玉龙在电话里说：“团长，有骑兵营和六营就够了，暂时就不麻烦四营弟兄们了，叫他们守好自己的地盘子，防备鬼子蹿过去捞便宜。作战计划我和几位营长商量好已经布置下去了。我把我们营的炮连、机枪连、骑兵连、三个步兵连的大部分人马都拉上来了，加上骑兵营、六营和巴特尔的三百骑兵，有一千五百多人布好的口袋等着他呢。你放心，我决不会让黑田老鬼子有好果子吃！”
“行，就先按你的计划行动。战况随时向我报告！”
“是！”
电话里不断传来二营的战况：
我军佯攻部队已与敌人先头部队交上火了；
打前站的伪军已经被我佯攻部队牵着鼻子，拖进了摆在麻黄沟的伏击圈，但日本兵还躲在牛背峰下观望。我军已将麻黄沟伏击圈一分为二，抽调了一部分兵力，开赴麻黄沟以北的鸭儿峡，将在那里再建一个伏击阵地。
伪军走出了麻黄沟，鬼子开始行动了；我军在鸭儿峡的伏击圈已经形成；
两股敌人先后进入伏击圈，战斗打响了。敌人遭到了突然袭击，乱成一团，如同遭到汤浇水淹的蚂蚁。
……
战斗结束，击毙敌军一百六十余人，俘虏敌军官兵七十余人，其中有二十一个日军官兵。残敌突围，逃回平地泉的老巢去了。巴特尔率领牧民自卫团的骑兵，在追击溃逃敌军的时候，活捉了被几个卫兵抬着逃命的鬼子司令官黑田二郎。这老鬼子战马被打死了，自己也负了伤，被牧民骑兵用套马杆活捉了。
日军战俘被押送到团部，十几个负伤的鬼子排着队走向几辆马车。那个肥猪似的老鬼子黑田，还是一脸的骄横之气。他被两个俘虏搀扶着，拉着一条瘸腿，摇晃着用绷带吊着的左臂，走到军衔最高的年轻军官面前，停住了脚步，还没向他问话，他就挥着少了两根指头右手，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我的不服气，我的不明白！大日本皇军的，怎么会屡屡败在一群兵的不是、民的不是的中国人手里？”
“你在用侵略者的逻辑思考问题，自然不会明白这其中的奥秘！”冯成杰当啷一声，把那把前辈用来杀过沙俄入侵者，现在他用它杀过不少东洋鬼子的战刀抽出鞘，朝黑田面前一亮说，“你不是想找冯成杰决斗吗？我就是冯成杰！现在你还有决斗的能力吗？”
黑田冷哼了几声，一瘸一拐地走开了，被俘虏搀扶着朝马车走去了。
赶得早，不如赶的巧。当那些日军俘虏被押送到师部的时候，适逢国防部的一位特派员，带着来草原上观光的女儿，到独立师巡视。听了保卫南梁的战绩，特派员很感兴趣，他对几位师级长官说：“不简单！我军三个营，能打垮四个营的敌军，而且还俘获了敌人的指挥官，这在全国抗日战场都很少见！把那个指挥作战的军官给我请来，我要跟他谈谈。”
祁玉龙奉命来到师部，受到了特派员的接见。不料，这位大员的千金，一眼就看上了这位师长侄子。祁玉龙对那位大员千金也一见钟情。会见完毕，祁玉龙被留下来陪同特派员。他和那位千金小姐，今天同乘一辆吉普车，去草原观光；明天同骑一匹马，到山林打猎；后天同举一根钓鱼竿，在乌梁索海钓鱼；卿卿我我、缠缠绵绵地过了几天，就在师部举行了一场闪电式的婚礼。特派员要回陪都，祁玉龙以度蜜月为由，也跟着走了。不久，独立师收到了一份集团军转来的来自国防部的调令，祁玉龙被调到中央军任职去了。
成大壮因特殊战功，走马上任，当了二营营长。
当祁玉龙走进温柔之乡，冯成杰给小严寄去第二个月的抚养费的时候，他再次收到了祁玉珠的来信。信上说，“我告诉你一个暂时不能告诉父母的秘密，我和我的许多同学已经决定，毕业后就去参加八路军，因为中国未来的希望在那里。”冯成杰感到高兴。从她走后，总是见信不见人，思念亲人的时候，又多了一分的牵挂和无奈。
没过多久，严酷的现实，先把冯成杰推上了祁玉珠选好的那条人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