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缓过,衣装渐厚。每日工作勤快,纵使是被迫学了金融,有了实际的历练,也渐渐的能成为半个行家。闲暇时依然常常和布衣聊天,跟他聊着身边的两个人。
“你最近提起你的那位变态监护人的时候少多了。”布衣问。
“是,脱离魔掌,他也不来骚扰我。求之不得。”
“你没考虑过他说的话么?也许公司确实需要你的。听他说话的样子,这个公司确实没预备别的接班人。”
“我才不会回去。再也不想看见他了。”想起那天下了飞机,他头都不回的就走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么急切的跑去英国一趟,真是多余的可笑。
至于他的公司,他在海外亲戚甚广,哪至于只有我一个继承人。随便哪个外国人来中国接手都可以。只是也有一些担心,他身体其实不好,又过度强迫的折磨自己工作。我在的时候,一度偷偷的把他的安非他命换成螺旋藻,虽然不会有安眠的功效,但是总不至于太过兴奋。
所以他常常抱怨药品失效,催着我要更换开药的医生。现在我离开了,虽然嘱咐过Carol,定期去医生那里拿药,还是会怀疑,他会不会发现。会不会又重蹈覆辙。
惦念的多了,就想着回公司看看。再度到澜越的时候,公司的人很是礼遇。走进简则成的办公室,却没有人。问了员工,说是他又到英国出差去了。
我对当日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心有余悸,虽说他解释过,不过是早已分开的前妻,可是听到他们三口在电话里其乐融融,尤其是小孩子,声音甜美可爱,和他甚为亲近。总觉得这些年他分出心思来给另外的人,心里别扭的不畅快。
我按了他密室的开关,躲进去一个人清静。翻了会他的东西,看到桌子上面摊开一个本子。上面似乎是最近才写的字:
“早知道她跑的这么远,不如当日绑架她之后就一直关着。”
一句话勾起了许多的回忆,不敢相信这是他写下的字。躲远了那个本子,回来躺在密室的床上,回想起那些害怕的事情,难道都是他一手策划?
我十七岁的时候被绑架过一次,不知道绑匪从哪里知道我和简则成的关系,把我抓起来。那些人并不索要钱,只是打我,开着电话让那边听。也从不告诉简则成我被关的地点。我一直以为遇上了他的仇家,并不为敲诈,只是刻意的寻仇报复。
那个时候常常被他们打的很惨,叫的越是凄厉那些人越是开心。那些动手的人说:“看来简则成一点都不在乎你啊,这些天连电话都不接了。”
我害怕心凉,知道他们说的就是残酷真相。抚养我的人确实是不在乎的,也许听到我的惨叫还会开心。他克制温文,从未对我使用过暴力。相处之间他明显流露的恨,都用日常的冰冷取代。
小时候常常整夜整夜的被罚站,一晚上数着墙上的钟敲了多少下。零点到早上六点,六个小时,三百六十分,两万一千六百秒。一秒一秒的数,快睡着的时候,还会被加班的人过来敲醒。
我做错了什么事?端咖啡的时候不小心,洒在了他的西装上,为了一件西装,就可以让我站一夜。因为功课太忙忘记了给他烫衣服,没有平展的衬衣穿就将我关出门外。在房间外冻的发烧,被关叔拉进来说你怎么这么傻,先生早就去睡了,你偷偷回来又没人知道。
可我怎么敢,小小的纰漏也可惩罚的如此狠心凉薄,有意蒙骗岂不是要被赶出家门?
所以被绑架被人欺负,害怕自己会死在那些人手上。常常有人言语轻薄,说简则成要是再不来救你,就该便宜我们兄弟了,小妞长的水嫩,用起来一定好使。
我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只能在心里祈祷他快来。可是这人却没有一丝动静,电话不接,以至于我被人毒打的时候凄厉的声音从未有人听见。
渐渐的也就死心,将这间堆满茅草的房间当作自己的葬身之地。到绝望的时候,他却带了人冲进去。制伏歹徒的过程巧妙迅速,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终于肯相信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那个人却站着不动,还是警察帮我解了绳子带上车。
即便如此,我在心里也有着感恩和期盼,相信他只是生性上待人冷漠,暗地里也一定是着急的。可是现在看着这句话,突然觉得好笑,他怎么会想出导演这么一场戏戏弄我?因为自己要装君子的样子,就买通了亡命之徒来教训我?
我被人欺凌,他就这么开心?
躺在床上我不肯相信,起来又重新回去翻本子。每一页只有一句话,字体写的大而潦草,占据一半的页面。
“真恨自己手软,那时没能让她死。”
“就算是我的亏欠,也讨厌这样的托付,为什么我要养着她。”
“看见她就想起那些讨厌的日子,为什么要克制住自己不对她动手。”
“这种日子早点结束吧……”
合上本子。
我一刻都不愿在这里多呆,脑子麻木,刚才看过的字,却像是自动配音,一遍一遍在脑子里回放。配上他平时说话的样子,让人觉得心惊胆寒。
走路的时候觉得四肢不是自己的。如果不是今天偶然回来看到这个本子,是不是我还会在心里留有什么傻气的幻想?这个人恨我到希望我死的地步,我怎么还奢望他能有一丝怜悯?
打车回到会所,一个人去地下室把自己关起来。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不争气的又流了眼泪。拿袖子胡乱的擦,躺着伤心半天终于睡着。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开灯的地下室格外的渗人。外面有人敲门,我起身开门开灯。
沈寒良进来。
“服务生说你下午五点就过来了,一言不发的把自己关在里面到现在,我下班过来就在等你,看着房间关着灯怕你有什么事。敲了好几次门你都不开,打电话也没人接。这都晚上11点了,我就差不经你同意拿钥匙开门了。”
我坐在沙发上不想说话,他陪着坐在一边。
“怎么了?有什么事跟我讲,我会帮你。”
松针味的清淡香气飘散在空气之中,这个人今天穿一件浅灰色夹克,和他的香水味格外的配套。
“先关下灯吧,我刚睡醒,眼睛不舒服。”其实我只是不想在亮光下面对人。眼睛下边现今又该是通红一片吧。要是被他看见,我拿什么解释?我看到的东西?这十年盘根错节,中间的周折,说给谁,谁会相信?
无非是自己烂在肚子里的回忆,还有着让人心碎的真相。
黑暗里,沈寒良坐着不动。
“我叫厨房煮了粥,一会就送进来。”
“不用了,我现在没胃口,也不想有人打扰。”
“那我在这,会不会也让你不开心?”沈寒良问的小心翼翼。
“不会,陪我坐一会儿吧。”一时间,我只希望确认身边还有人,有人是不恨我的,或者有人是肯爱我的。我不合时宜的扯了他胳膊,靠在他肩膀上。
这人静静的,过了许久才伸展了胳膊,把我往怀里抱抱。我顺势躺在沙发上,脑袋枕在他腿上。黑暗的房间,黑暗的时刻,还有我黑暗的说不出口的故事。
我想有个人可以依靠,我希望有个人能让我摆脱自己不该记住的事情。躺着半天,我爬起来问他:
“沈,你说让我做女朋友的事,还算数么?”
沈寒良听了抽了口气,黑暗中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惊讶:
“算数,一直都会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