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本来是一部电影的名称,在这部电影的营销活动开始之前,似乎没听说过关于2012年世界末日之类的说法。但关于世界末日和人类灾难的谣传,从我记事时起,就有很多了。
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一天,住在我家大约一公里远的一位表婶来我家,说:“后天要下布雨。”所谓布雨,也是当时风传的一个概念。平时下雨,哪怕再大,都是一滴一滴的;布雨就不同了,它不是一滴一滴的,它会像布一样铺天盖地而降,让世界顿时成为一片汪洋!表婶走后,年幼的我坐在门口,看着门外下个不停的雨,心里想,这雨会越下越大啦,会越来越密啦,最后连成一片,成为布雨啦,我们就都被淹死啦……心里充满了恐惧。但几天后,并没见什么布雨。
接着,大概是1988、1989年吧,我们那里的人盛传1992年是世界末日,要天翻地覆。我很害怕。结果1992年,世界平安无事。
再接着,又有人传言1999年是世界末日。1999年,又会天翻地覆,人类灭绝,世界重新开始,这就叫“九九归一”,古人就给我们留下了这一谶语。结果呢?1999年,世界仍然太平。
其实,关于世界末日,关于布雨之后洪水滔天的传说,在这更早的时候就有了。我的母亲跟我说过她小时候的一件事情:当时也是盛传要下布雨,人们都很慌。我母亲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外曾祖母,提前为这次灾难作出部署:让我外公和外婆这两个大人一人带一个孩子,也就是我母亲和我舅舅,一人坐一个黄桶(当地的一种大木桶,底部半径约一米五,高约一米),顺水漂,至于他们两个老人,没有黄桶坐,就不要管啦。结果呢?并没有那回事,老太太的周密部署落空了。
我母亲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没有笑;但我再给别人讲这件事时,他们就笑了,大概觉得这老太太有点愚昧无知吧。其实不是的,我的外曾祖母非常精明。他们家叫好汉堡,是一条古老官道上的一个驿站,解放前相当于一个小镇,来往的客商很多。我爷爷的爷爷,也就是我的高祖父,清朝末年就在这里开米行。我外曾祖母则是民国时期在那里开旅馆的。曾经有位挑货的客人看中了旅馆里的那根扁担,就趁人多的时候用自己的扁担跟旅馆的扁担换了,若干时间后,当这位客人有一次挑货路过好汉堡的青石板街,我外曾祖母能一眼认出他肩上的扁担,三言两语就重新换了回来。
其实,不止我外曾祖母,他们那一代人都非常精明,非常有智慧。
因为有精明的外曾祖母操持家务,家境小康,我的外曾祖父也就基本没什么事,整天读读书,去茶馆喝喝茶,兴致来了就给大家讲故事,以博一笑。他还喜欢赌博,有一天晚上,他兴致一来,把家里的一座油坊做了赌注,结果输了。据说,他还抽鸦片,总之花钱如流水。这么一来,好好的家境也逐渐没落。正当人们对他有看法的时候,解放了,开始划分家庭成分了,驿站上别人家都划为富农、地主,我外公家则是上中农,平安无事。至于外曾祖父那口鸦片,说戒就戒了。
在公社,我外曾祖父给生产队放牛,不过他从没拿过牵牛绳,他只要给跟他一起放牛的小孩讲故事,那些小孩就一天到晚围着他,有的帮他牵牛,有的帮他捡牛粪……
上世纪70年代末,当我的外曾祖父去世的时候,人们望着他出殡的队伍,说:这位老人的一生很值!
多么智慧的老人,他们总在给后代留下一些可供借鉴的经验。如果外曾祖母当时没有作那一番周密的部署,可能当年关于布雨的谣言会被人遗忘,世界末日的预言还会继续给下一代恐慌。
前几天,遇到一位贵族后裔,他说:“一个人之所以有贵族气质、贵族精神,是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思考,他的思考基于整个家族的经验和回忆。”我虽世代平民,但这话我很赞同,也令我想起自己的先人,好像自己也经历了一百多年的世事。
家族的经验让一个人变得厚重,历史的经验让一个民族变得厚重,而民族的厚重最终也要体现到每一个人身上,变为一个人的涵养。我们中华民族有五千年的光辉历史,用它来涵养一个人,那该是多大的能量啊!
所以,在2012年的那个日子即将到来的时候,我在本书的后记中表达这个意思,立此存照。等到我们度过了那一天,到了2013年的时候再看看。2012不是世界的末日,但我希望这一年是谣言的末日。希望从这一年以后,再也没有人相信和传播关于世界末日的谣言。
时间如同流水,街市年年太平,即使有个什么轰炸、什么战争、什么地震,在历史的长河中,只不过是一阵烟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在这样的灾难中,一些人会死去,对于他们来说,这次灾难是末日,但世界依旧在那里。每个人都有末日,但世界没有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