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黎谨入住顾玲珑的画坊,却不知黎府的一件大事。事情的起因还是在黎忧的身上。这段时日知县欲与她挑明亲事,她深觉无奈之下只得遁去慈济寺和方丈弈棋,不曾想遇到慕含清,慕含清苦邀她到黎府做客,她只是不愿去。这慕含清便道:“先生不愿去那富贵荣华之地也是平常,只是含清有一事想讨先生的主意,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顾玲珑瞑目,微垂秀项。慕含清见之一喜,行礼道:“含清先谢过先生。”顾玲珑颇觉无奈,她不过是觉得脖子有些酸疼,才微微垂了下头罢了。且慕含清所求之事,并不在她身上。
果然慕含清开口道:“先生是知道的,知县露出话头说欲将其女孟溪嫁与我夫黎忧,府里的老爷太太都动了心,只说娶了知县家的小姐,我也是平妻。并不碍的,只是,从来只见新人笑,哪曾闻得旧人哭?还望先生能给含清锦囊妙计,度过此劫。”知县之女孟溪嫁入黎府,黎府合家上下莫不喜欢讨好她,欲要讨好孟溪,那必定得作贱她。且现如今黎忧也并无异议,只怕心中也是愿意的,到时公婆不喜,夫君不护,娘家无助真真儿的是……难以度日!
顾玲珑略略一笑,方才牵唇道:“信之任之,否极泰来。”
慕含清含笑屈膝拜谢,而后辞去。其实顾玲珑不过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原本早就闻说黎忧的癖好,当初才会在夜里去警告慕含清不要误入虎穴,到底没能……好在黎忧对慕含清还算好,也倒罢了。她本不愿多事,奈何怜惜桃花公子的才华,才有那日之行。
如今七年过去,闻说初时慕含清卧病在床,黎忧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后来的几年也都未曾听说他们夫妻有什么不睦之处,也算老天垂怜。如今慕含清六年无出,这倒是黎家二老的心病。想来黎忧那等暴虐的性子定然会搅局,一来将亲事推了,二来解决这无出之实。而这般,慕含清必定得经历些事情,若是顾玲珑料中,那么正合了“信之任之,否极泰来”八个字,若是黎忧变心,慕含清必会历经苦楚,到了最差之时,慕含清想来也不会枉担桃花公子之名,必会想法子脱离苦海,到时于她而言又有另一番天地,亦合“信之任之,否极泰来”八个字。
黎府。
黎忧正歪在贵妃榻上看书,正是三十六计。这书原本已看过许多回,然温故总能知新。慕含清回来之时便看见这样的一副画卷:肌肤如玉的温润公子斜倚榻间,散乱的衣袍间尽是白皙细腻。更兼其艳独绝,颜色瑰丽,直叫慕含清口干舌燥。她是小有名气的桃花公子,男女间的事再清楚不过,只是每每想起他进出在自己的陪嫁丫鬟身上时便觉恶心,对黎忧实在无法亲近。是以二人这些年来从未有过周公之礼。说来也奇怪,自洞房夜过去后,黎忧也不曾侵犯过任何人。
只见黎忧好看的嘴角一扬,便浮出一个清朗的笑:“回来了?”
慕含清默默,而后说道:“今日我在寺里,遇到顾先生。顾先生一如当年,未变分毫。”
黎忧支起身道:“唔……什么一样?”
慕含清想起那抹潇洒的身影,微微含笑道:“依旧美得惊人。”
黎忧坐了起来,直看着在桌边坐下饮茶的慕含清问道:“现如今府里欲我娶知县之女,想必你是去讨计策了,他怎么说?”
慕含清想起顾玲珑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信之任之,否极泰来。”
黎忧听见分明无丝毫分明无丝毫用处的话后,低咒道:“这只死狐狸。不管以后之事如何,都合了他的话。”
黎忧不知慕含清为什么总和她亲近不了,正是抓耳挠腮的时节,哪里知道又有现在这样的麻烦,当真是焦头烂额。
他费些神倒没什么,只是也不能任自己和慕含清就这么僵着,总得叫她给他点好处才行。
话说最近正是巡抚大人来姑苏巡视之际,慕家之所以发家,背地里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并不愿得罪了官府,虽说知县也脱不了干系,但若什么事做得不和他意了他随便捏造个罪名也够慕家受的了。是以孟知县只是略略提了提结亲之事,黎忧的双亲便上了心。
而顾玲珑正在慈济寺的后山上餐风饮露,闲来于峭壁之上鼓琴,兴来对月吟诗,好不自在。这****于半山腰上的石径边的古松下鼓琴,树上有莺歌燕啼,径边有野草香花。一曲罢后,有一清亮的声音响起:“先生还是与往日一般雅致。”
顾玲珑瞑目,清风带起她的衣袂和半束的长发,似要乘风而去。她束手立于琴前,微微转头,含笑道:“所为何来?”
黎忧拱手行礼道:“我曾听说先生和巡抚大人颇有交情,不知可否请他早些前来一赏这姑苏的繁华?”
顾玲珑一哂,而后又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他便早些来也无济于事。”
黎忧含笑道:“这事我已虑到了,即便大事改不得,个人的小事总能免的。”
于是这厢二人说定后,又喝了会子茶,便各自还家。顾玲珑自修书一封遣飞鸽送出,信道:
沽酒而待。
黎忧回到黎府后,甚觉欣慰。一是顾玲珑已答应他所求之事,二来么,则是不用再叫小厮们处理死尸。如今黎谨所住的碧波苑里的丫鬟都庆幸道:“好在二爷这几日都不会回来。”而小厮们则哀叹:“二爷不在,这日子可有得难熬了。
慕含清见黎忧回来,本欲上前却又止步,看得他欲哭无泪。也不知是怎么了,她怎就畏他如虎呢?
当下他脸一沉,道:“既见我回来,如何还这般模样?我可没叫你做闺中怨妇的。”
慕含清嘀咕道:“若是能做闺中怨妇就好了。”她只要想起那一幕就怕他得紧。偏生这颗心在他身上,叫她也没法子。
黎忧却是觉着好气又好笑的,他说:“你是想闺怨一回么?眼下孟知县正欲嫁他女儿与我呢。”
慕含清听到黎忧说的话儿又是咬牙又是切齿的,她恨恨道:“你!你……你祸害了我又想去祸害别家女子!你当真……”
黎忧难得见到慕含清这模样儿,更加不得其解了,他摸了摸下巴,问道:“我怎么就祸害你了?”
慕含清想到这几年来自己的担忧受怕以及对黎忧着人抬出去的尸体,心里就怪怕的,反正话赶话都说到这儿了,她也不想再像这几年一样做苦行僧,索性全部说出来,是死是活得个痛快!她的手指绞紧了手绢,恨恨道:“你在新婚之夜就当着我奸污我的陪嫁丫鬟,知道人家断了气才叫人抬出去!”
黎忧倒是奇了,他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染指了你哪个丫鬟?”
慕含清道:“就新婚之夜就没了的那个丫鬟。”
黎忧道:“你还说呢!我都没抱怨。想那洞房花烛夜,春宵一晚值千金,我在前边儿敬完酒回来你就睡得那样,跟那庄子上圈里养的猪一样。我还纳闷呢,偏生你家的那个丫鬟瞅着谨儿生的好,才来就想攀上去,被瑾儿扔给小厮了乐活了断了气了丢进我的院子里。可怜我新婚之夜还不能洞房花烛,反得给人背黑锅。这一背就是近二十年,我的名声啊……我的气度啊……”说着还摇头晃脑的。
慕含清这下傻眼了,原来事实竟是这样。那么她那所谓看到的应该就是一场梦,偏生那丫鬟不晓事,又得罪了黎谨……这俩兄弟,怎么怪癖这么多!黎忧这儿她的丫鬟现在都还不能进来,只能和李静的小厮一样该洗什么收拾什么的都得尽快的,完事儿就快滚蛋。而那黎谨竟是不能叫丫鬟碰,若有此企图的就得被小厮欺负至死。这倒罢了,还将尸体丢给黎忧!
眼下慕含清瞅着黎忧那身板儿,越瞅越喜爱,那风神如玉的模样,那似笑非笑的风情,勾得她喜从悲来的她直扑到他身上,边啃人脖子边道:“唔,你就从了我吧。”
黎忧见慕含清这般热情,自是乐见其成。他翻身将她压下,像啃莲藕一般与她厮缠。
慕含清想起自己画的那些个画儿里的各种亭台各种姿态,不由得将之一一替换成了她和黎忧。
“桃花公子是吧?”黎忧闷声低问,身体却是一个深挺,惹得慕含清惊叫一声,却是软绵绵的魅音。疼痛中带有一种快意,鲁莽中带着无限的放纵。
躺着,蜷着,跪着,坐着,面向,背向,黎忧虽不甚懂,却逼着慕含清将画上的姿势做了个全套。
慕含清此时此刻软绵绵地趴在黎忧身上,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出来混是要还的,也知道了什么叫自掘坟墓。她悄悄地服了扶自己个快要断了的小蛮腰,默默怨念。谁知这时尚在溪谷中享受着脉脉水流的黎忧却又轻轻地游戏起来,就像一尾自在的鱼,尽情地嬉玩,放纵的快感和紧致的丝滑让之总觉不够,甘愿沉沦。
黎忧低笑:“娘子定是觉着不够,我们再玩会子。”
于是慕含清又咿咿呀呀地求了好一会,两人才停歇。黎忧笑道:“今日也怪不得我,卿卿只因那么个梦便远了我七年,好在我能把持得住。”
慕含清笑着揪了黎忧一把,笑道:“什么都是你有理。那孟家的小姐可是想着你呢。当年黎语嫁与孟涣,也是一时的佳话,只可惜她红颜命薄,如今我瞧着慕家和孟家的关系,必定得再次结亲的,且巡抚大臣即将来临,恐这事不好办哩。”
黎忧温香软玉在怀,心中十分惬意,他微眯着眼道:“这就不劳娘子操心,准叫你满意。”说着又有些怅然,他叹道:“若非黎家有祖训,凡黎家子孙,皆不得考科举,我必定能高中,立一番事业。”他正值年轻气盛之时,心中亦有宏图大愿,可惜因祖训而失了前途。
慕含清笑道:“这又有什么。能将黎家商行打理好,亦是不容易的,你现今已是极好了。”
慈济寺。
“你如今倒落得清闲。当初叫你与我一同考恩科,你硬是没去,我只当你傻,如今看来到底是你最自在。”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收到顾玲珑之信的巡抚大臣。而这巡抚不是别人,正是姑苏三杰之一的孟商。七年前他邀顾玲珑去科考,在其力辞之下只独自去了京都。他中的是一甲第一名,乃是惊采绝艳的状元郎,与他同科的还有孟涣,中的乃是第二甲。当年的三杰中,黎忧冷,孟涣花心,颜商神秘,是以许多人都是只闻其名而与他无多深的交情,为顾玲珑,与他算得是知己。
二人俱有妻,然只颜商之妻白氏尚在。
顾玲珑微微抬首,笑道:“这是自然。谁有那许多时间理会那些俗务哩。如今这些个人也都称我一声‘顾先生’,亦卖我几分薄面,我又有一家画坊,声名、财富,我均已有了。”
颜商敛衽,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笑着揶揄道:“就只差一房娇妻了。如今我看那孟知县之女与你也甚相配……”
顾玲珑笑道:“这又算得什么。与他家结亲,只怕我这辈子都难有闲云野鹤的日子了。”与孟家结亲,他们必定会劝她入仕途。只是她虽能易男装,却没总穿着男装的理。想到这里,她又想到了黎谨,那个呆子,不过才见过几次,叫他守着画坊他也愿意,当真是……唔,可爱至极。
颜商笑叹:“早知如此,当初我也不该入仕的。”
顾玲珑闻言眼角一挑,似笑非笑道:“这种清闲可不是你耐得住的。”说着又问他:“你觉着黎忧此人如何?”
颜商道:“他近年来在商家中大放异彩,黎家短短几年内便成了皇商,非池中之物。”
而那入宫的,正是黎忧的庶妹黎谧。现如今已是贵人。
顾玲珑道:“如此,你便帮他一帮也算不得什么。”说着便将孟溪之事细细地说与他听。
颜商听罢便道:“这顺水的人情我便是卖他一个也无妨。只是我先行一步,那人却还没到的。”
顾玲珑轻晃螓首,笑得云淡风轻:“这又有何妨?只消你稍加暗示,以孟知县的脾性,必定是要就范的。”
且说黎谨这厢,因着住进了顾玲珑的画坊,心中很是称意,于是便趁着这个时机,东看看,西瞧瞧,弄琴只是揽客,人进来了却是他陪着看画儿。黎谨生得极好,站在哪幅画边儿那幅画必定是售地极快的。过了几****便懒怠起来,趁着弄琴不注意,悄悄儿地摸进了顾玲珑的闺房。
进门处便是一架极精致的竹骨屏风,灵犀公子绘的水天相接墨荷。转过屏风则可见一架明晰的琉璃全身镜,镜中人面如冠玉,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气清质澈,干净明润。靠窗设着一架书案,两个笔筒满满地插着笔,画碟整齐而列,旁又设小几,几上五弦琴和香炉似乎犹自散发着古朴幽静。床上挂着水墨染就的帐子,又铺着天蚕丝织就的被子。
黎谨暗叹:“这分明就是一女子的闺房。”念及此,他不由得眉开眼笑,脱了鞋便往床上躺着了,幽香沁入鼻中,全是顾玲珑身上的味儿。
弄琴不见黎谨自然要寻,却见到这般的场面,想到自家的小姐也不小了,对这黎谨又颇有好感,便也不去管他。一来二去,黎谨竟在顾玲珑的房里住了下来。
若是碧波院里的小子丫鬟们见到黎谨这般乐得傻呵呵却又美丽动人的模样儿,只怕是要祈祷上天让他们爷总这样才好了。
正道是:只是不得遇,非是无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