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此时,他还在青州全然不知,继续他的歌舞升平吧……
“我的皇后,还不将你的手伸过来吗,莫非要我亲自抱你上马?”
平淡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路。
离殇坐在一匹褐色的马上,向我伸出手来。这时我才恍然回过神,他身为一国之君,却没有像司马祺一样自称为朕。
我不语,将手伸给了他。
记忆中的小太子,是对一切漠然,不予置理的,可看着如今的离皇,我甚觉陌生。
我想,许是兄弟情,也许是天下情,反正无论我如何拼凑,他与我记忆中的人始终无法重叠在一起。好似小太子是小太子,离皇是离皇一般。
“驾……”他挥鞭一下,马儿飞奔起来。
我听见司马祺大喊:“慕儿,等朕接你回来……”
身后的人似乎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自量力。”
司马祺很温和,所以我一向都认为,他与其做忧国忧民的皇帝,倒不如做一名逍遥自在的翩翩公子。
可瑜陵朝不是能者居之,而是向来都由长子继位。何况,综合所比,四位皇子中,众大臣也最愿拥护皇太子。
二皇子生性冷淡,不喜近人,他若是做了一国之君,众臣恐怕要每日饱受对着木头谈政事的煎熬了。
三皇子性情急躁,儿时暗算桑离小太子的事也一直为众人所耻,品行就已不得再与其他皇子相比。
至于四哥哥,便如市井流传一般,朝臣亦是放弃了以前对他的重视。
算来算去,也只剩下司马祺。
他虽能力不出众,但也为瑜陵朝劳心劳肺,听离殇这样评价,我不禁反驳了一句:“瑜陵朝已败,皇上何必再加以讽刺,留点口德吧。”
马儿渐渐慢了下来,反如我的呼吸越加紧促了般。他一手捏着我的脖颈,冷然道:“皇后可知,身为人妇却为其他男子说好话,在桑离国是何罪?更何况,你还是一、国、之、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有些呼吸困难起来。
“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好好,颜慕,这只是一个开始,你最好做足了准备,可别让朕失望!”
此时他又自称“朕”,像是故意说给我听一般。
我不答话,也不因剧烈的窒息感求饶,望着硝烟袅袅的国土,心中很不是滋味。
蓦地,他松开了手,道:“答话。”
我轻咳几声道:“有何可答。”
“答你知不知罪。”
“恕颜慕愚钝,不知何时开罪了皇上。”
他逼我直视他墨黑的眸子,道:“皇后不记得朕的脸,朕的声音,难道也不记得曾经要杀了朕吗?”
那双清澈的眸子隐隐波动,我越加看清眸子里映出来的自己。渐渐地,我的身子顿住,像被寒风吹冻一样僵住。
这双墨眸,分明就是无名少年所有。
我终于知道,他的恨从何而来。
我终于知道,无名少年就是离殇。
我终于知道,我这一年里时常想起了最不该想起的人。
我终于知道,街道上的无数横尸,是为我而死。
身后传来讽刺意味十足的话:“看来,皇后终于是想起来了。”
突然,人群中冲出来一名孩童。我对他有些许印象。
在我被封做淑妃的第二日,曾随司马祺出宫祭神。銮驾碾过京城大街时,见十几名孩子跪地求食,旁人却不闻不问。我自然不会就这样离开,而是让人将肉包子摊一同买下送给他们。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其中一个。
离军上前一阻:“哪里来的野孩子,但敢阻挡圣驾!”
男童忽然跪下:“小淑妃姐姐,求你救救小三子吧,他快不行了!”
我正欲下马一探,却听一声冷然道:“杀。”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离军出剑一挥,在他的脖颈间划出一道刺眼的殷红。
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我心中一颤,十年前可怕的场景又浮了上来。
那孩子的血溅在我脸上,让我产生自己又被杀的错觉。
颜诗画的设计陷害,司马祺的忧愁无奈,四哥哥的看似有情又无情,父亲的叛国不忠,瑜陵朝的血气硝烟,离殇的冷酷残忍,那孩子的天真纯洁,十年前的惶遽无助……
一切一切繁杂不一的思绪挤在一起,让我心跳加快,来不及说出“你为何这般残忍”,便彻底昏死过去。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颜慕不再是瑜陵朝的淑妃娘娘,我若再听到那样的称呼,无论是谁,杀、无、赦……从今以后,他是桑离国母……我离殇的皇后!”
红尘且纷乱,烟雨梦是非。
江山多娇,美人更妖娆。
愿执锦绣繁华,换她笑靥如花。
谁将为谁,咫尺天涯。
谁又将为谁,袖手天下……
那若隐若现的声音悠悠扬扬地荡漾在半空,唤醒了沉睡中的我。睁开眼,望着四处的空荡,那歌声似乎还在,带着几丝苍凉,几丝凄惨。
听起来,像是一名沧桑女子在鸣唱,但翻来覆去,耳中听到的,似乎就只有这么几句。
我以为我还在梦中,但一名宫女模样的人走到了我面前,面带歉意地道:“娘娘,您醒了?是不是静妃娘娘的歌声吵着您了?”
“静妃?”虽然我此时脑子混沌,记不起来我在睡着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以确定,在此之前我的脑子里并没有“静妃”这个人。
“是啊,静妃娘娘本来很得宠的,可是前几日,皇上不知为何将她打入了冷宫,从此不闻不问。所以静妃娘娘就有些疯癫了,整日在院子里唱着歌儿,听得人心里慌慌的。”此宫女看起来和浅桐差不多大小,说起话来还带着俏皮的神色。
自从有了华瑶的教训,我不再轻易相信别人。
虽然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谁派来监视我的,但人不可貌相,在未被华瑶背叛前,我不也从未怀疑过她是颜诗画的人?
听了她的讲述,我淡淡地点了点头。忽然间,我看见了地上的一抹鲜红……像是谁不小心遗落下的,顿时心中气血翻滚,之前的记忆一瞬间涌了上来。
闪过第一个念头,那孩子……那孩子就这么死了!
我猛然抓着眼前宫女的手臂,急问:“他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何其无辜啊……”
说着,有些哽咽起来。
宫女有些慌了:“娘娘,您别哭啊,慢慢说,谁杀谁了?要不要奴婢去请皇上来?”
“皇上?”我平静了些,又渐渐想起,是啊,他是皇上了……如今他已是一国之君了,还主宰着瑜陵朝的生死,就算没有任何理由就杀一个孩子,谁敢去指责他?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他,心中的疼痛感居然加重了许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