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宫女答：“娘娘在暖阁内和凌月、云意二位姐姐说话呢。”
芳茗不再说什么，抬步进去，果然见纪芷湮仍旧坐在窗边摆弄着她的各种药材，只见她嘴角笑意轻盈，打发走了林太医，显然她心情极好。云意、凌月二婢侍立左右，三人不时说笑，在这个冷漠的宫闱之内倒是极难得的景象。
芳茗站在门口默默看了窗下神情专注的女子片刻，眼底神色复杂。少顷，她才带了些许笑颜入内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纪芷湮专注于配药，并不怎么搭理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芳茗笑颜愈发深浓地凑上前去，啧啧称奇道：“从前奴婢们便见娘娘素爱研读医书典籍，闲来也爱把玩药材，还以为是一时爱好，可从来没往别处深想。若非今儿林太医来了一遭，只怕奴婢们还不能得知娘娘的医术竟这样高明，委实教人佩服得紧。”
凌月却插了一句：“芳茗姑姑，娘娘什么也没做，不过是随手掷了两粒药丸逗那位林太医一逗，你怎地知道娘娘的医术十分高明？”
芳茗不意她竟这样谨慎，当下也有些作难地噤了声，讪讪而笑道：“奴婢，奴婢不过是胡乱猜一猜罢了。想来凌月姑娘的医术这般好，自当是强仆无弱主啊。”
凌月狐疑地拉长声调道：“哦，果真是这样的么？”
纪芷湮抬起头来，扬唇微笑，如冬日暖阳般和煦，她原对芳茗很有几分好感，自然少不得要为她开解一二：“哎，芳茗姑姑不过是和咱们闲话家常，大师姐何必这样的紧张？没的倒吓坏了姑姑。”
凌月神色一正，认真道：“宫中人多口杂，规矩甚多，娘娘还是唤奴婢的名讳好些，省得日后教人当做把柄抓住。说奴婢恃宠而骄自是无妨，但若议论起娘娘御下太过宽和，宽纵下人便不好了。”
纪芷湮怔了怔，低头苦笑了一下，道：“那好罢。总归是为了本宫，委屈你了。”
凌月略笑了笑，眉目清朗，“凌月一生行事，只为我在乎的人，虽死无悔，从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只要看着娘娘安好，于凌月便是最大的安乐。”
芳茗彷佛有些感慨道：“凌月姑娘待皇后的这番情意，彷佛超越了一般主仆之间，倒真是教人说不出来的感动啊。”
凌月侧首看她，笑颜温婉，“姑姑，方才我并不是有意疑你，只是你我到底相知日浅。小……娘娘是个心地极好的女子，你若一心对她，她必不肯负你分毫。凌月真心希望，姑姑能是那个真心扶持娘娘在宫中行走的人。凌月更相信，以姑姑的才智阅历，定可成为娘娘的左膀右臂。”
芳茗垂下目光，笑意轻淡，“奴婢何德何能，竟得凌月姑娘看重至此。自当是为娘娘效犬马之劳，绝无二话。”
见话题说得沉重，众人面上皆没了笑颜，纪芷湮眼珠子一转，拍手笑道：“哎呀，有了，本宫忽然想到方才那味肚痛断肠散缺什么了。”
凌月亦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痴，当下便问了她。纪芷湮和她系出同门，从小便一起钻研医术无数回，自然没有隐瞒她的道理，便如实告知了。
芳茗眸色渐紧，却带着微笑问：“莫非这桌上大大小小的瓷瓶中装的药丸，全是皇后一人研制的毒药？”
纪芷湮写好了新的方子，便递给云意，嘱咐她拿到御药房去抓取了需要的药材来，这才转头笑道：“姑姑的话一半对另一半却不对。”
“哦，娘娘此话何意？”
女子取了一个青花瓷纹样的瓶子在手中把玩，淡淡笑道：“这些药丸自然是本宫一人所研制的，只是这其中毒药所占数量甚少。本宫又不是那些个心肠歹毒之人，亦从来没有什么算计害人之心，制那样多的毒药来做什么？须知害人十分，自伤三分，终究是有伤阴鹫之事。本宫研制这些药丸，一则是为了打发光阴，二则是为了能教自己活得长些罢了。”
此话一出，凌月的脸色立时都变了，寒声道：“小师妹，你胡说什么？我绝不许你这样诅咒自己。什么活得长活不长，有师父和我们在，你自然是能长命百岁的！”
芳茗面色迟疑，好一会儿才道：“听凌月姑娘这话，怎么皇后身上患有什么顽疾么？若果真如此，可得赶紧宣太医院的人瞧，早日吃药根治才是。”
凌月神色黯淡，啐了一声，“只瞧方才那林太医，便知太医院里的人高明不到哪里去？连我也不如，更谈何来治小……哎，不说了，说得再多也只是心烦。”
纪芷湮淡淡一笑，眉目袅袅如远山青黛般钟灵毓秀，竟透着一股看破生死的超然，拍了拍她的手道：“凌月姐姐，生死有命，又何必去为它烦恼呢？”
凌月清目含泪，彷佛伤感到了极点，望着她只是点头，再没有说什么。
见她主仆二人的神色有异，芳茗也不敢再深问下去。只是她暗暗打量着纪芷湮的神色，并不像是身患重病的模样，气色极好，不过是身子稍微单薄了些。转念一想，这也许是她们主仆不信任自己，拿话来试探也说不定了，遂笑一笑，打住了这个念头，再不去想。
她笑道：“从来都说医人者不自医，可皇后却能钻研医术保养自身，可见真真是个极了得的。”
纪芷湮展颜大笑，看似心情极不错，“姑姑虽夸本宫，但本宫也受了。姑姑有所不知，从前未到帝都前，本宫一直跟着师父在山中学医，在学医上颇有几分天赋，若非要入宫，只怕本宫将来是要继承师父衣钵的。”说到此处，她眸色一暗，彷佛是有几分怅惘可惜，随后又振作了神情，“哦对了，往后宫中谁若有个头疼脑热，不必去求太医院那帮人，给本宫瞧瞧就是。凭他什么，也没有本宫治不好的。”
听她口吻轻快，眉目莹亮，便知她必定是医术卓绝，才敢夸下这样的海口。芳茗一时听了，心中滋味复杂，再说不出什么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