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玥面色动容，彷佛心中感动极了，握住凌月的手，恳切道：“皇后娘娘待我这样好，实在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凌月姐姐，从前咱们各为其主，妹妹迫于无奈，言语间未免多有得罪之处。好在此刻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盼着姐姐念我年幼无知，宽宥了我才好。”
如此伶牙俐齿。推心置腹，难怪能成为慕太后跟前的第一宫女。
凌月脸上挂着轻淡的笑意，不至于太过热情，也不至于太过冷淡，温和道：“那是自然。从今往后咱们俱是为皇后娘娘办事，哪里还分什么彼此？妹妹心思细自是好的，但想得太多反而于自身无益。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伶俐自是极好的，但最要紧的却是忠心。姐姐的这一番良言，妹妹可听明白了么？”
如玥心下一惊，面上却挂着恭顺的笑意答：“是，姐姐的教诲，妹妹自当牢记于心。凡事可一不可二，妹妹断不是那样朝秦暮楚的人。”
凌月点头微笑，“你很聪明，又比我们在宫中待得时日长，若你肯用心扶持皇后娘娘，自然是极好的。”
如玥赔笑着道是，并不多说什么。今日事出突然，她迫于无奈才投奔了未央宫，乍然间，纪芷湮固然对她殊无信任；而她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自然也是心中凄苦。如何取信于自己的新主子和她身边的人，更好地在这深宫中存活下去，便成了她的当头要务。
不过片刻的功夫，凌月便为她的伤处涂抹好了膏药。只见那药膏绿幽幽的，黏糊糊如虫类的唾液般，颇有些吓人。闻之却有一股幽香扑鼻，抹在伤处更觉清凉沁心，竟是说不出来的舒坦，方才脸颊上的火辣辣的痛楚立时消减了许多。
若说如玥先前还抱着怀疑的心态，怕纪芷湮等人会借着擦药之名暗害自己，此刻却已觉察出了对方的确是一片心意。无论她们信任自己与否，行径却是极光明正大的，这一点较之慕太后，却是好了许多。
凌月忙活了一阵，亦累了，望着她轻声嘱咐道：“皇后娘娘是个最宽和不过的人，素日里便是个最省事的。她已吩咐下来，你有伤在身，且休养好了再当差，旁的什么也不必挂心。”
如玥满眼的感激，抬头望着凌月，话语较之方才不由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多谢凌月姐姐为我敷药。”
凌月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让她安心养伤，便转身出去了。
凌月回来见纪芷湮尚在病中却不肯安心躺着，却拿了一卷诗书倚床而看，不由得恼了，过去不由分说夺了过来，轻斥道：“你身子原不好，早上又教人给折腾了一顿，怎地还不知道爱惜些？若要读书什么时候读不得，偏得是现在么？”
纪芷湮面容苍白，唇上淡得看不见一丝血色，玉颜寂静，连血管都能看得清，委实是病得不轻。此刻被凌月劈头盖脸一顿说，换了旁人早着恼了，偏生她却乐得眉眼带笑，也不和她争辩，只是求饶道：“好师姐，我不过是闷得很，才求着云意给我拿了一本书来，只是看了一会子，并不打紧的。你大人有大量，何苦来和我生气？你若真的恼我，我心下不安，倒真的是不能好了。”
凌月不由被她逗笑，将书还给了她，摇头道：“偏你这样的没个正经，什么都浑不放在心上，倒跟那天上的神仙似的。”
纪芷湮重新卷起了诗书细看，眉色安然，倒颇有几分仙风玉骨，“幽冥之事，实属渺茫。人死后若能做神仙那自是极好的，若不能，倒不如活着时在这世上做个快活的人，岂不塞似神仙？”
凌月沉下脸来，最不爱听她开口闭口地将一个“死”字挂在嘴上，浑没个忌讳，“我瞧着你还没病糊涂呢，就满口的胡言乱语了。再这般口无遮拦，仔细我真的恼你。”
纪芷湮满口求饶：“好好好，你不爱听这话，我往后不说便是了。只是人这一生终有一死，倒也没有好忌讳的。”
凌月倒彷佛被触及了什么心事般，眼眶立时红透了，气恼道：“叫你别说，你还一个劲地偏说，你是成心要气我的么？”
纪芷湮望着她，静然含笑，苍白的面色似透着一丝深沉，眸光中隐隐的还含有一丝悲伤。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凌月的手，低声道：“大师姐，你待我的好，难道我还不清楚么？只是你我心中皆清楚得很，我这病只怕是好不了的了。不过，也就是看挨的时间长些还是短些。我这一生，想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是舍不下你们。我并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了，独留你们在这世上伤心。那我届时倒走得不安心了。”
凌月咬着嘴唇，那泪挂在眼睫毛上，盈盈欲坠，端的是神情凄然，她咽下喉头的哽咽，嗔道：“你既知这世上有许多人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出事，你凡事便该多爱惜着自己些，总这样费心劳神的又是怎么一回事？但凡你多保养着自个儿，不去和那起子小人置气，再有师父和诸位师姐妹们尽心为你寻来珍稀药材，何愁不能长命百岁？”
纪芷湮唇边漫出一丝苦笑，低头道：“既进了这宫门，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清静可言？便是我一味容让，旁人也未必放过我去。我，我也是被逼得没了法子，才这样与她们算计的。”
凌月目光冷凝，忽然道：“你这话说得不对。你近日这般兴师动众，费心筹谋，原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皇上。你情知他处境艰难，先皇死得早，他没有兄弟叔伯帮衬，便不惜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以逼得纪相出手，助你与慕家和摄政王抗衡。你分明是想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成就那人的帝王霸业。你，你当真是傻透了！”
纪芷湮面色愈发苍白，唇畔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叹息道：“这世上知我者，莫若大师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