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日的增长,纪芷湮的小腹渐显凸起,而随之而来的心悸不安也愈来愈厉害。一开始,她只是强忍着不说,因着知道这些时日为了解除她身上的剧毒和安胎,凌月已是忙得心力交瘁,是以不愿再平添她的负担。
然而这一日,当她满头大汗痛晕在软榻内,许久才悠悠转醒时,终于命人去宣了凌月前来。
不过是数十日不见,凌月整个人竟瘦削了那样多,面上因为常年困居药房,而显得苍白无色。见了纪芷湮,她先是宽慰般地笑了笑道:“小师妹,你放心,我没事。”
纪芷湮望着她强作欢颜,心头酸涩,几欲落下泪来,然而先前经此一番痛楚,身上亦是酸乏得很,竟无力起身去握一握凌月的手。好在凌月也体恤她有身子的辛苦,并不介意,反而急急上前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大惊道:“小师妹,你的身子怎地竟虚弱到了如此地步?你这样不适,怎么没有早早命人来告诉我,竟拖到了现在!”
见她满脸的惊怒之色,纪芷湮忍不住笑了,然而那样苍白的笑靥,落在凌月眼中只觉得心疼不已。
她微笑道:“你这些时日为了我和腹中的孩子难道还少辛苦了么?若有一点子疼痛就去折腾你,只怕还没熬到孩子出生,大师姐你这个做干娘的便得先累倒下了。”
凌月脸上终于也有了一丝笑意,“都快做母亲的人了,嘴上还和从前一样的没遮没拦,也不怕你腹中的孩儿笑话你为老不尊么?”
纪芷湮想笑,然而从腹中传来的坠痛感却让她的笑颜比哭还要难看几分,捂着肚子,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凌月此刻也察觉出了她的不妥,忙将她放平躺下,一边已伸手紧扣住她的脉搏,随着手指的移动,她的面色也渐渐难看起来,隐隐瞧着,竟似有一丝愤怒和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将心中的疑惑努力压下,将怒气略沉了沉,才缓缓问道:“小师妹,你这样胎动不安是有多久了?”
纪芷湮是个心思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只听凌月这般问,心底便已猜到了几分,她不觉紧握双手,静静道:“约莫,也总有半个多月了吧。一开始,倒也不大明显,是以我一直不放在心上,只以为怀着第一胎难免辛苦些。直到今日,我原要午睡,谁知却痛得晕了过去,这才觉出不妥。只是我每日的饮食汤药皆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经手的,这一胎又是大师姐你为我照料,我心想一切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只是如今……”
“如今,你也开始起疑了是不是?”
纪芷湮的眉头紧蹙着,便如千层云雾笼罩着群峦般的深不可测,她转首望向窗外,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平静道:“大师姐,我这样胎动不安,是因为身上被人动了手脚了是不是?”
凌月迟疑着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略紧了紧,努力平缓道:“我方才把脉,瞧着你竟有麝香侵体的迹象,只是用药之人极谨慎,每次用量皆极少,是以天长日久竟也无人能觉察得出来。若你一味隐忍,今日并没有请我来把脉,只怕这孩子用不了多久便会滑胎。”
听到这里,纪芷湮的脸色蓦地如雷雨天般阴沉不定,明眸之中迸射出烈火,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沉怒,哑声道:“好阴毒的心思,竟能将手伸到我身边来!若是寻常的事便也罢了,只是此刻既涉及了我腹中的孩子,却是万万不能隐忍的。大师姐,你且实话对我说,这孩子可还能保住?”
凌月的眉宇间似有难色掠过,素来清秀的面容瞧着竟有一丝愁苦,片刻后咬牙道:“你且放心,但凡有一口气在,我定会尽力为你看顾这个孩子的便是。”
凌月是个什么样的人,纪芷湮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她既这样说,可见此事的确颇为棘手,当下心中酸苦不已,回握住她的手道:“不,不必为我勉强支撑,我知道这段时日为了给我驱除体内毒素和安胎,大师姐你已是煞费苦心了。若……若是真的无法保住这孩子,大师姐也不必伤心自责,或许是我和这孩子没有这样做母子的缘分吧。”
语毕已是哽咽不已,转过脸去泪落如雨。
凌月素来最心疼她,此刻见她伤心难受,心里竟比被针扎了还要来得难受,当下俯身下去揽住她的肩膀道:“小师妹,不要难过,大师姐一定会设法为你保住腹中孩子的。”
只是这样苍白无力的话,却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纪芷湮此刻的身子是坏到什么程度了。且不说她先天带来的弱症一直不能根治,便是前一阵喝的那一些掺了毒药的汤药,就已极大伤了她身子的根本。背后下毒之人心思极毒,许是知道纪芷湮善医,是以选用的毒药甚是霸道难解,原是没有根治的希望的。只是,想必就连那幕后下毒之人也没有料到纪芷湮这个时候会怀有身孕。
而那个孩子,恰是纪芷湮死里逃生的唯一希望。
只是这件事,从始至终,凌月都选择了隐而不提,个中用心可想而知。而此番把脉的发现,于旁人或许是坏事,于她倒是松了一口气。
许是此番胎动有异的事令纪芷湮对身侧的人起了疑心,是以除了凌月之外,殿内并无第三人在场。
好容易安抚了纪芷湮睡下后,凌月为她放下床帏,而后踱步细心检查着殿内的一事一物,并不曾有丝毫的错漏。终于,她在一个装着新鲜花卉的白玉长颈瓶前站定,探首过去略嗅了嗅,蓦地变色。
凌月才出去,便看见未央宫阖宫的奴才已站在殿外等候,个个脸上皆是忧虑深重的神色,放眼望去,竟是人人皆清白,却又人人都脱不了干系的情形。
云意素来与她最是亲近,便快步过来扶住她的手道:“凌月姐姐,小姐此刻怎样?身子可有大碍?”
凌月并不答话,目光如夜半清凉的目光般掠过她的脸颊,而后缓缓投落在乌压压站着的宫人们身上,淡声道:“娘娘初次怀孕,难免无法事事周全,这才惊动了胎气,好在并无大碍。此刻我已给娘娘用针镇定了心神睡下,你们不必担心,且各自回去当差吧。”
因着纪芷湮平日里的厚待,凌月在未央宫的地位极超然,是以她开口说话,众人素来是很信服的,便也纷纷和缓了神色,各自散去。
只是,纪昀晟派来的雪姑姑却并不肯走,反而想入殿去看一看,谁知却被凌月给伸手拦下:“雪姑姑,只怕现下你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