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根本的问题便是：骗术之所以吸引人之处何在？何以不正当的钱比正当的钱还要吸引力大些？这个问题问了许多骗术专家，得了许多不同的答案，一部分是同意于我的，一部分是不同意的。最主要的回答是：骗术成功过后的快乐，是行骗时一种危险的震惊所使然。在行骗时，目的物越难得到，布置越要苦心费神，越要钩心斗角，则兴趣越大。行骗要比正经行商有趣得多；那些想赌博投机压制别人的人，也是与骗子同一性格的。行骗术是一种“胜利者”的游戏。夺来的钱比赚来的钱要觉得自傲些；抢夺窃取是心惊胆战的，赚钱营利是平淡驯服的。
这一切的回答，都不算答得完全。或许还有人对于这个有味的问题“为什么要行骗？”是否为一种正当的心理或变态的心理，发挥他们一点意见。
二十二、你能绝对不受欺骗吗
假如视觉是可靠的，则感觉更可靠。如果你已经感受得拔牙是痛的，那么，虽则牙科医生说不会痛，你也不会相信的。他可以用“拔牙不痛”的广告语引诱你到他诊所去，但是感觉和行为是一种比言语更实在的东西。
假如你是一个对于最小刺激或痛苦便是怕痛的人，你便会感觉更痛。有时任何手术尚未施行时，你便感觉得痛。又有时恰恰是相反的，有些人只要走到牙科医生门口，便觉得他们的牙痛都已好了。
如果感觉是很轻微时，就很难辨别出是真正的感觉，还是仅仅想象的。各种知觉都是如此。你的鼻子可以闻见，但是也能够想象。当你希望听见声音时，你便可以由寂静中听出声音。事情并未发生时，你便可以由想象看见。大概而论，假如你想欺哄你的感觉，你的手段必须高明。
以下所说的便是一个心理学家做的试验。他用一瓶火酒，一瓶薄荷油，一瓶鹿蹄草，招集一群人来，要他们各瓶闻一下，辨别各瓶中的气味。然后他告诉他们，他要试验各人感觉的灵敏程度如何。因此每人轮流再闻十个瓶子。从这十个瓶子中，去辨别刚才所闻的三种气味。
其实这十个瓶子都是装的蒸馏水，毫无气味的，然而在一百个女人中，有四十八个，一百男人中，有三十七个，说得出各种想象的气味来。有一部分人在有些瓶子里闻不出气味的，便解释说他们是因为伤了风；然而他们仍旧能从十个无气味的瓶子里闻出气味。他们所闻见的气味，是自己所想象的，而定其为火酒、薄荷油、鹿蹄草等气味，各种平均的次数大概差不多。
有些人完全不受这个试验的欺骗。这种人我们可说他们是不易受诱惑的人，因为我们大多数的人是能感觉的。这个试验中，女人受骗的比男人多三倍，所有的人中只有百分之六未受欺骗。在头一两瓶，受骗的很少，但是他们继续闻下去时，愈往后便愈不能抵制诱惑，直到第八瓶可说是达到最高点。
欺骗触觉的方法，是叫每个人用手从一副帐子的破缝中穿过去，这样，受试的人不能看见那边。然后将一个木塞轻轻地放在他的一个手指上，最先是真正地放着，以后便完全不放上去。而结果却是一样，这一次的试验，也是在不放木塞时，而女人觉得到有重量在她们的手指上的比男人多些。
想象的温度也是如此。先叫受试者将手指插进一个箱子里去，说这里面有一个电盘能够发出热度，其实这里面并无电盘。但是十人之中有六个人感觉到热气。这样觉得热气的，也是女人比男人多。
然后再叫他们把手放进一盆水中，水里通过电流，其能力足以使手感到震动。后来将电流停止，然而电机的响声却仍存在；而这些人仍旧会说，他们觉得一种很微小的震动。有五分之四的女人和四分之三的男人感到这种想象的震动。
当然，一般普通人是不常受这种试验的，而且大家对于一个做实验的人，都是相信的，加之没有人愿意被发现出来他的感觉是迟钝的。但是我们常常在不当心时，或注意力集中于最后的结果时，别人的催眠，便很容易代替自己的感觉。有一个很著名的化学教授，给每个学生两种质体，叫他们放在一个试验管内混合起来，然后叫他们说明这两种质体的沉淀是如何的。实际上他给他们两种另外的质体，混合后不会有沉淀的；但是结果，许多学生把沉淀说明出来。
由此观之，人类多少是有点容易受人催眠的。我们的心智，并非绝对不会受欺骗的。我们只有对于人生重要的事件，在感觉及普通常识上，能够大体不受欺骗，便不错了。
二十三、你是一个精确的见证人吗
这件事便是当一群科学家正在开会时发生的。突然一个村夫站进会场中来，后面追着一个黑人，手中挥舞着手枪。两人便在会场中相打起来。忽然一声枪响，两个都跑到外面去了。当然这是使人印象很深很紧张的一幕。于是主席便提议每个人应当为这件事作一个报告，因为或许他们会被传去做见证人。
实际上这件事完全是假扮的，不过是一些心理学家的试验，要看这些科学家的报告正确到如何程度。因为科学家的观察向来比较精确，他们必会直接记下所发生的事件，不会旁添枝叶的。因此，大概他们做证明人一定比平常人好些。但是结果每四个报告之中，有一个是离真正事实相差很远，可说是完全错误。四十个报告之中仅有一个还很正确，可说是全对的。由此可见在人类供证之中，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托的；不过这次事件发生得很仓促，大约只经过二十秒钟，而且剧中人动作也极忙迫。
因为这些报告没有一个完全对的，也没有一个完全错的，所以我们应当研究到细节上去。表面的事情是不会错的：打架，枪声，黑人，村夫，和他们的容貌。但是还有你眼目脑筋所未见的事，因而使你不能做一个很好的证明人的，也有三种。第一是你所未曾注意或忘记记录的事。最好是你先将一些细节逐条记录下来，譬如哪个先打，哪个跌倒，哪个放枪，是在什么时候；两人所穿的是什么大衣、裤子、帽子、领带，事件发生经过多久；两人的高度、举止、颜色、头发，和一切与这件事有关的地方先记录然后在每个人的报告中，看他对于这一切注意了多少，由此你便可以得到他们的分数。四十个证人中有十四人是忘记百分之二十至四十的细节；十二人遗忘了百分之四十至五十；十三人遗忘百分之五十以上。只有那个最正确的报告是在百分之二十以下。由此可见，虽则发生的事件，是立时由最善观察的人作报告，而记忆所遗忘或是未曾察看得到的地方仍旧如此之多。
第二种错误是在报告之中，有的事件事实上并未发生的。这些都是由想象而掺人的；从这方面，我们便应当附带说，第三种错误是牵强附会，将事实看错了。每个人都注意到了两人之中，一人是黑人，然而十人中只有四人记下黑人是光头。其余的有些说，他戴了一顶便帽，有些甚至替他戴上高帽子。关于他的衣服，差不多所有的人都说对了，他穿一件短衫。不过有人说这衣是咖啡色的短衫，有人说是全红的，有人说是有条纹的。其实他是穿一条白裤，一件黑短衫，和一条大而红的领带。
从各人的报告上可以看到他们每人所遗忘的、每人所加入的，和每人所牵强附会的，你便感觉得应当对一个审判员说，证明人是靠不住的。在真正的法庭上，许多的案件都要比这个试验复杂得多，案件中的每点细节都是重要的关节。加之时间的错误，记忆的牵强附会，大都可使证明人有权柄令自己的口供，有利或不利于被告。还有从电影上映过的事实，和普通人看后的报告，你便知相差是如何的远了。
因此，当做观察和报告工具的人类心智，从作见证方面看，是靠不住的。然而在许多案件上，我们仍旧只能依靠它；但是更糟的，我们很难证明一个证明人的观察力是好是坏。我们应当在每一个证明人未登庭之先，给予他一种试验，考察他的观察和报告能力是否正确，能否够资格做一个证明人。依上面所说的种种，你也可以自度是否能为一个很好的证明人。还有一点：凡是有人自信以为是最对的，或许便是最不对的；可信靠的人并不能证明他说的是真实。
二十四、你是患着歇斯底里吗
什么是“歇斯底里”(Hysteria)？我知道我也患着此病，因为在我们全家四姐妹中都有的。不过我们各人所患的不同。我平时做事都与常人一样，假如我的朋友知道我写信给你，说我患有这病，他们一定会觉得好笑。然而假如我放任下去，我恐怕将来我的病会变为厉害。以下所说便是我的病状……你有什么要指导和劝告我的么？
四姐妹中之一
就是一本小书也不够回答这个问题；从这个病状的一部分之中(另一部分代为保守秘密)，我现在挑出一些最普通而流传最广的说法。
我对于这封信所喜欢的地方，便是她能很坦白地承认她的病状，不稍遮掩或曲辩。因为近来有许多患歇斯底里的，不愿自己承认；还有妇女已经冲进了医生的诊病室，又突然很发怒地冲出来，这便证明她是不愿意承认她自己的病状的。
歇斯底里的最普通的一种，便是爱突然发怒而且不能自己制止。这是一种儿童的歇斯底里，婴孩患这种病的，普通谓之发脾气。歇斯底里是一种不能固定的感情．缺乏情感的自制。但是假如另外一种新的感情发生，并且很强烈时，自然而然地，歇斯底里发作的形态，便又变改了。
一种是成年女学生患的歇斯底里——便是哭笑无常。种是冲动的歇斯底里，便是情感容易发动，常常盼望一种兴奋。一种是年少妻子的歇斯底里，比较是危险的一类。一和是老处女的歇斯底里，常常是忧愤、自怜，自己压制自己。还有情感过于发泄，如溪水漫溢一样，也容易发生歇斯底里。还有一种是惧怕的歇斯底里，如股票交易跌落的恐慌，和当一个大戏院失火时为自己生命的恐慌等。
最普通的一种歇斯底里，便是过于个人化了；情欲过度也是这种病状之一。凡事都是以个人为中心。患病者对于一件很小的事都看得极重，每每用极端的发怒、忌妒、复仇，或是极深的恨恶去对付事情。他的喜爱的情感也是同样发达，不仅在恋爱事上，并且对于家庭友谊也很浓重。他这种同样的热忱也能消耗到别种事业上，有宗教狂的人，大概也是有很强的歇斯底里元素在内。
以上所说的各种歇斯底里病症，在四姐妹的事情中都有的。最大的姊姊没有结过婚，是某种专以感情用事的运动中的一位领袖，在十六岁时曾习过“圣维特斯”舞，在四十岁曾经有一段假情的爱情史——然而在她无数的朋友中，没有一个人感觉得她的一生是患着歇斯底里的，也无人觉得她的这种非常的精力，一种外强中干的力气，不是真正的力量。
第二个姊姊是有一个快乐的结婚生活，她有许多很好的性格，所以与家中人比较起来，她是要好一点。但是遗传还是一样，她是有许多歇斯底里特性的。
第三个姊姊也结过婚了，她能在困难情形之下，扛起一个有小孩的家庭，她常是快乐而且很少失常态；但是她有一种不同的病状，常常是心神不定，这种病症在一个心理医生看来，以为是很重要的。我们常听说梦中行走者也是一种歇斯底里。这种梦中行走便是睡梦中的默想。像她第三个姊姊这样人如达于极点时，便类似于梦中行走者。不过心神不定，心思狭窄，以及类似的特性，是一种极微小的歇斯底里的趋势——是一种醒着做梦的习惯，许多小孩子也有的。
问这个问题以及告诉我这些事实的，便是最小的妹妹。她是一个个性很强，要随自己的意志做事的女孩，已经结婚，但是不算美满的姻缘，没有儿女。她很能干，极能克服自己的困难，她自己所感觉的病状，觉得是在中年发生的。她似乎听到关于她的闲话，她总是感觉得这种空气。她讲话常常发出怪声，有时竟致完全失掉声音，只能细语。她还有一种比较有趣的歇斯底里特征：是她比她本来的年龄还要看得年轻些。她脾气很急躁，常常和她的姐姐们不和，似乎永远也不再会和她们要好的，然而每次结果，大家依然很好。有些人一生受着歇斯底里的影响，可以解释他们许多性格。
现在我对于这四位患歇斯底里的姊妹和其余一切患这种病的人的答解便是：第一，我可以担保地说，歇斯底里是随年代而衰微的。它并非能完全诊好，不过它的特征可以渐渐减低。患这种病的人前途并无危险，除开有些人是另外发生了其他精神错乱的病；他们往前行走时，路还是看得清楚的。但是如果这种病症能够很早就认识了，就能规划一种比较有效力而适当的生活。这不过是一种假设，也是关于本问题可发挥的一部分。(在此要附带声明一句：本文所谓歇斯底里，是指那些常态或近乎常态的，而不是那些神经全错乱，要医生来诊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