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日本民族精神,南怀瑾先生曾记下这样一段经历:“战后出差日本,劣质皮箱一拉断了,书散了一地,没有人帮忙,话也不通。这时对面过来一个中学生,戴个学生帽还是军帽,我就向他一招手,他就懂了。敬一个礼,一话不说、二话不讲帮我一扛,送到车上……我赶快拿出钱来,他看都没有看,站起来,敬一个礼回头走了。”南老感叹,这个文化、这个教育都是中国的,这个民族不出20年就会起来!可中国青年自己都没这个文化啊,西不西,中不中!
感慨之余是真伤感。南老经常引用别人的话说:“人分三等,一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二等人有本事也有脾气,三等人本事没有,脾气大得很。”有网民大骂:我会屠杀加虐杀清扫干净这样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成群的垃圾国家!!另一位网民质疑:屠杀和虐杀行为受全人类谴责。如果你这样做了,岂不成了第二个德国纳粹和日本军国主义了?我们最好别沦为脾气大、没本事的三等人。
李鸿章和伊藤博文同为一国之相,一个失败,另一个成为标榜。晚年的李甚至谦让伊藤来中国做他的位置。这位首辅之臣心底明白,在清朝皇族管制之下,任何才俊只能有想法,没办法。在满人眼里,李中堂不过是奴才罢了。
儿时玩打仗游戏,喊的一句台词是《地道战》中的“一百多鬼子、二百多伪军”。多少年后我才惊奇,为什么伪军比鬼子还多一倍呢?中国人就真的这么没出息,皇军一到,不是立即跑掉,就是给人当差。反思的结果,是长年奴化教育的结果。给谁当差不是当啊。历史比较表明,如果你对待你的人民像英雄,他们就会是英雄;如果你对待他们像狗熊,他们真可能就是狗熊。鸦片战争之初,四千英军横扫中国南北,打败中国人的不是毛瑟枪,也不是清朝政权的腐败,而是中国人自己的奴才心理。清朝200多年的统治已将汉人奴化,谁来统治都成。对权力卑躬屈膝,对权贵俯首帖耳的国度,何来英雄?
回顾惨痛历史,不是为了再悲伤一次(邓小平评价伤痕文学“哭哭啼啼,没有出息”),而是为了下次不再吃败仗。新世纪的战争不再是刀光剑影,也不是导弹飞碟,而是经济战。下一次,我们会赢吗?
我能想到的一些答案,是从尊重人开始。尊重自己的人,才能尊重别国的人;善待本民族的英雄,才会有人给民族卖命;向一切民族的优点学习,才有强大的可能。否则所谓大国,会像大清王朝那般,从妄自尊大跌入一塌糊涂。
在这个利化的世界上,回到内心
心能转物,物能转心。当下中国社会即“失去了本心”。在这个利化的世界上,回到内心,回到良知吧。
到一座城市看什么?看广告。那种虚张声势、无孔不入的城市广告,是夺人眼目的强迫阅读。但你到一座欧洲城市,发现广告从不跃上楼顶,而是内敛地以一行小字贴在楼面上。欧洲是300年后的内敛,中国是30年中的暴发。
这是个虚张声势的年代,这是个内心空空荡荡的年代。有人用玛莎拉蒂吹牛,有人用豪宅吹牛,有人用摩天大楼吹牛。一座城市的抱负都写在建筑上。打开一座城市,上书“顶级奢华”、“皇家帝景”,却找不到一家书店,就是没有了内涵。城市的抱负就如人们的脸,无论装扮多么酷、多么炫,也难掩内心苍白。
城市是人造的,是人心的投射。人心苍白,时代苍白;人心乱,时代就乱。
那么,回到一千五百多年前禅宗二祖慧可的人生命题:找心。
心vs心眼
整部《坛经》就是让人“但用此心,直了成佛”的。心如明镜台。禅宗教人直指人心,可我们的心在哪儿?
基督教人有爱心,可我们连心都从“”中拔除。书简识繁,你可以不写繁体,但必须认知。我建议大陆小学适当恢复繁体字学习,那是与古人沟通的密码。
哪里来安放你那颗Heart(心)呢。通常,哲人所指的那颗心是指Mind and Soul(心智与灵魂),不是左胸的那个肉包心。西方科学认为,肉包心只管输送血液,不负担思维。但前些年美国有个做了心脏移植手术的病人,术前他厌恶麦当劳,换了别人的心脏后变得超爱吃薯条了。我贸然推测,心是个无处不在的东西,遍布人体所有器官。
没有了爱心,没有了佛心,则心机盛行。心机即“机心”。“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庄子·天地篇》);“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庄子·刻意》)。
一颗势利的“机心”,正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上EMBA(高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只是为了今后能有一个良好的人脉;讲情调,只是为了满足人的本能的前戏;作慈善,只是为了博取一个好的名声与评价……无论何事,总是目的在先,名利当头。
中国人缺心,却不缺心眼。我赴台观光,台湾古风依然,行前即被告知台湾人不搞砍价,尤其厌恶“腰斩”的砍价法。我成长于广州的儿子从小就会砍价,还学会了“假装走人”逼买主就范的绝招。苏东坡在其《洗儿诗》中这样写:“人皆有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苏东坡对自己一生因聪明而受的苦真是刻骨铭心,以至于希望自己的儿子愚蠢一点儿,才能躲避各种灾难。我多么希望“孩儿愚且鲁”,但又怕他吃亏上当。
有道是,弯弯曲曲山溪水,反反复复世人心。古城丽江曾是个古朴的边城,现在已是一个标准的旅游集市。纳西原住民开始时拒绝砍价,无奈大量外地商家进驻,最终也学会了砍价。见面砍一半的交易模式通杀所有旅游景点,砍价甚至成为旅游的乐趣之一。我们旅行是更有乐趣了,还是更无趣了呢?
现在来盘点过去的30年,中国“进口”了西方价值观中最坏的部分:一个是成功主义,万事以成功为标准,一切行为和理念工具化、计算化、功利化;另一个是消费主义,将中国变成一个大卖场,将职场、官场、学校、医院变成一个大卖场;再有一个就是阴谋论,凡事只看到它坏的一面,人心只看他狡诈的一面。中国崛起了,可以对西方说不了,但这并没有得到西方人的尊重。因为我们捡起了他们丢掉的东西,为他们所不齿。
同情心、同理心vs阴谋论
鲁迅先生曾说,不惮以最坏的心思来揣测部分人。到了互联网时代,我们不惮以最坏的心思来揣测所有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海底捞的张勇极其低调,可还是躲不过阴谋论的“报料挖掘机”的扒黑运动。
在中国做企业别被盯上,三鹿被盯上了,蒙牛被盯上了,汇源被盯上了……在中国当成功人士别被盯上,只要被盯上麻烦跟着到。唐骏被盯上了,李一被盯上了,郭美美被盯上了……郎咸平要解脱郭美美,结果郎教授被盯上了,网民怀疑他收了200万……
西方人是罪感文化,日本人是耻感文化,中国人是惩戒文化。在中国,只要没被盯上,没被抓住,你就是个好人或好企业。
互联网暴露了人们怎样的心性?是现在社会失去了基本信任,还是互联网放大了阴谋论?不惮以最坏的心思来揣测所有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天津撞人事件二审,整个社会的同情心受到打击。
没有同情心的社会是冷漠的。但除了同情心还应讲讲同理心(Empathy),即共情能力。假如每个人都换位思考,想一想别人怎么看你,或许跋扈和恶搞会少一些,社会两极对峙的状况会改善一些。
你开车总嫌行人走得慢,或许人家心里有事或腿脚不利索;你骂空姐,骂服务员,或许根本不是她们的错。大家都不换位思考,戾气聚集,社会空气一擦枪就走火。
Twitter说自己要成为“地球的脉搏”。Facebook说要成为“人类的大脑”。在《阿凡达》里,所有树木的根都紧密相连,说是这相当于人脑的细胞和神经元的相互交错,因而产生了高等智能。在微博上,每个人的微博内容就相当于他/她的神经元,人们相互收听相互评论和转播,就相当于这些神经元的相互交错和能量交换,因此也产生了超越于个人大脑之上的高等智慧。
心能转物,物也能转心。我们的心情投射到城市,城市也决定着我们的心情。心心相连,心物相连。当我们想寄情山水时,山水没了,树没了。寄情花鸟,花鸟绝迹了。难道对着垃圾建筑寄情吗?你不善待大自然,大自然就不会善待你。当我们与大自然的感觉通道被阻,大自然就会用灾害的方式警示你。看来同理心不局限于人类。
良知vs诚信
弗洛伊德说我们内心有三个“我”,每次言行是“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我”的交战。其实,还有一个“真我”在俯视三个“我”的战争。
我在微博上发了条“中国缺什么”的帖子,许小年教授反问:“人们也许会说,缺宗教,缺道德,缺法治,缺科学,缺民主,缺正义,缺公平,缺尊严……其实什么都不缺。缺是相对需求而言的,未满足的需求为缺。将物质需求置于首位,视非物质追求为虚无和虚假,你已得到了你想要的GDP。其他一切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需求,何谈缺?”
中国最缺内心,最缺良知。
“贵格”号称是世界上最闪亮的金字招牌。目前,英国的五大银行中就有三家是贵格会的信徒所创立。在船运、钢铁、铁路等领域,贵格会成员都声名显赫。贵格会成员在商业上取得惊人的成功,其奥秘就在于上升到信仰层面的“诚信”。他们拒绝宣誓,认为宣誓根本没必要,只需要一言为定,个人良知为上,不需要再订立任何契约。
在商业活动中,贵格会成员不搞讨价还价,一律是一口价。很多贵格会成员在相互之间做生意,依然不签合同,一诺千金。传媒评论说,这或许就是温总理所说的“道德的血液”吧。
其实“道德的血液”不必求诸西方,中国人的传统伦理中即有,比如王阳明的“致良知”之说: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当你睡着时,良知并未睡去。当别人叫你,你会答应。当你将一个小孩抛向天空,小孩会乐,因为良知,你会接住他。当你让陌生人看着东西,不担心他会把东西拿走,因为良知告诉你,大家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
“良知”即“本心”,是本然之心与明觉之心的先天自然统一体,既具有明是非、知善恶的潜能,又具有是非、善恶的实际内容。万一“失去了本心”,也只需通过“切己自返”,不可昏蔽于物欲。不久前,日本80后嘉滕加一调侃中国人“太忙的人没有心”。他说得对,我们的确太忙,“失去了本心”。
当下中国社会即“失去了本心”。在这个利化的世界上,那就回到内心,回到良知吧。
善待异见,是时代最大的进步
进化论需要特立独行者,大自然需要物种的多样性。生态的多元化,乃进化之本。同样,生活方式各样性亦是人类幸福之源。
混沌理论认为,个体不被整体改变必须符合两个条件:第一,自身足够强大;第二,坚持得足够久。
强大的个体改变整体,万物乃至人类得以进化。强大的个体不一定是领袖,他们可以是异类,比如第一只站立行走的猴子。多数人的选择,可能意味多数人的暴力。假如一个浮躁的消费主义时代将人类引向毁灭,那么异类就是一种救赎。他们或许以不情愿的方式在大时代边上留下补白,提醒人们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时代不可缺少的补白
形势大好,人心大坏。因为人心坏了,大好形势也难持久。在海内外造势者营造的“大好形势”之下,有人奋力攀爬,有人出逃,有人选择自我边缘化。
那些自我边缘化者,不追求站在大时代的舞台中央位置,不追随主流价值,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他们不是被动地被挤压到时代边上,他们只想做真实的自我,按自我的方式生活。因为他们懂得,成功而不快乐是最大的失败。
造势者称,中国中产阶层改写奢侈品规则:身穿Prada(普拉达);月收入万元以上;开着奥迪A4轿车;住着温哥华森林或远洋新干线等明星楼盘;使用IBM ThinkPad 或苹果笔记本电脑、苹果手机;经常出入中国大饭店、北京嘉里中心、上海新锦江大饭店这样的五星级豪华酒店;无论是购物还是娱乐,他们都习惯用招行一卡通或中行长城卡这样的银行卡刷卡消费;他们最向往的旅游地点是法国、东南亚以及东非。他们叫“中产阶层”。
麦卡锡的一份中国奢侈品报告认为,中产阶层的崛起,使得中国的奢侈品消费处于全球坐二望一的位置。正是这种追求,让中国人无论是生活品质还是时尚品位都更密切地与世界接轨,甚至在某些方面引领世界。
对照现实,海外咨询机构对中国现实的描述往往很穿越。中国当下的现实恰恰是中产塌陷。
那些跋扈者,为什么要通过炫富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而招致民众和传媒的批评呢?巨富者得不到社会声望,甚至成过街老鼠,所以只有依赖物质标签了。在中国,成功者或不成功者,心底都有不同意味的失败感。
要清醒而独立地活着,需要强大的内心。
既然打不过他们,那就成为他们。还有一种选择,就是抗拒成为他们。有人追求成功、荣耀、功成名就,有人选择自我边缘化。自我边缘化是人类的一个永恒主题。但先要区分真淡定与假淡定。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是矫情,假如许个一官半职就会毁了诗仙。孟浩然“耕钓方自逸,壶觞趣不空”是真隐居,“何必先贤传,惟称庞德公”,他体味到了远避红尘的乐趣。
八大山人选择了自我边缘化:自知性僻难谐俗,且喜身闲不属人。
八大山人的书画拍卖单价超过了千万元,其故居常有高官名流来拜。这个自我边缘化的僧人画师,假如当时选择红尘成功,还会有今日拜者云集吗?
历史证明,那些选择自在、自由、自得的人,那些不在乎影响主流的人,最终都影响了未来主流,成为那个时代的不可缺少的补白。
为什么是“在时代的边上”?
无论盛世、衰世,都出陶渊明。不管乞丐、皇帝,都想过出世。清顺治帝放着江山不坐,逃遁空山。明“木匠皇帝”,放着朝政不理而精于木活。有人小隐隐于野,有人大隐隐于朝。人人都有一点儿“越狱”情结,但未必都去挖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