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农村已是风雪交加,三位女生出村费尽周折,终于在半夜上了火车。没有坐票,就直直站了几十个小时,好不容易到了永定门火车站,见京城更是鹅毛大雪,寸步难行。三人约好时间互访,随即各奔前程。玉妹自己坐上公交车回到家中。吴文英因上夜班,正值中午,刚起床准备做饭,忽见女儿推门进来,一身雪花,又惊又喜,忙给她沏了一杯花茶。玉妹已是全身冻得僵硬,只叫了一声妈,便脱下外衣在门外抖净雪花,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热茶,顿觉一股暖流在体内回升。
吴文英说道:“在农村待了三个月,不但没吹黑,气色反倒更好了,小脸就像桃花一样粉嫩。”
柳玉妹说道:“我这不算什么,可能这几个月正赶上天寒,没有烈日暴晒,我这气色还不算最好,那些村姑们不论美丑都是粉红光泽的好皮肤,个个一脸的灿烂笑容,好像她们倒是生在天堂里,没有忧愁一般。”
吴文英忙和面做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面片汤,那玉妹一见到热汤面心中顿时忆及那年深秋天寒始冷,自己跑到西屋,看见奶奶正在为叔父一家人做了一锅稀溜溜热腾腾的面片汤,当时自己又冷又饿,母亲还没下班,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锅恨不能一饮而尽,奶奶眼里滚出了泪珠,急忙给自己盛了一碗,说道:“快点把它吃完,一会你梅娘儿回来,我无法交待,现在没了你爷爷养家,奶奶是寄人篱下不能做主啦。”偏巧梅娘儿推门进来,见状,奶奶像犯了弥天大罪,心虚到语无伦次,多次的向儿媳解释,说自己不饿,那一碗就给玉妹了。梅娘儿一言不发,可知多么的生气,此刻她想到自己让奶奶不能在梅娘儿面前理直气壮的活着,让奶奶有短处落在婶婶的手里,十分愧疚自己的不懂事,看着碗里的热汤面越发思念自己离开三个月的奶奶。
无巧不成书,却说那天正是腊月二十八,聊二婶儿而领着几个孙女冒雪来给聊大妈送些年货,每逢年关前,聊二婶儿都想尽办法凑钱给更贫穷的哥嫂买些肉菜,起码要大年三十让哥嫂吃上一顿净肉馅饺子。聊二爷在世时,当然不用着急钱财,可现在过的是二儿子小龙的日子,又是八张嘴靠小龙的工资进食,今日不同往时,尽管如此艰难,聊二婶儿还是给嫂子送来了一斤羊肉馅儿,一棵大白菜,十根大葱,知道侄女雪如很体贴她的母亲,和嫂子聊了一会儿就离开哥嫂家,想着大儿媳上夜班定在家中,顺路探视。不料自己日思夜念的长孙女竟然回京探亲,真是喜出望外。玉妹见到奶奶,泪水情不自禁夺眶而出,哽咽得竟说不出话来。倒是聊二婶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道:“这不是做梦吧?我分明记着昨天才送你离开北京,今天却又见着了你,你回来这是真的?”
玉妹这才说道:“这次探亲仅住到初六,再回来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聊二婶儿说道:“这次能回来已是白日做梦了,几千里外的农村旷野,交通不便,从村里出来几天才能到北京啊?”
玉妹说道:“是很麻烦的,生产小队用马车送我们四十五公里才到火车站,中途还要中转换车,用了两天半时间才回到家。在村里看报纸,都是过期三天的。但农村没大家想得那么差,我落户的地方称为小江南呢,社员们都不吃玉米面,只吃白面小米,到过年节还做出各种花样的美食,看我们学生穿得打补丁的衣服,还嘲笑说,堂堂皇城里的人,怎么还不如我们村野人家日子好过?他们的房子虽是土坯盖成的,外表还都是二层小楼,房子高大宽敞,院子都是水泥地,一家一个大宅院,一个院子最少五间大北房,只住三五口的一家人。”
聊二婶儿说道:“那就是你的造化大,本是带着吃苦受罪,忍饥挨饿的念头奔着穷乡僻壤去的,却不想是到了洞天福地,这才叫命若穷,捡块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张白纸变成布。”
聊二婶儿见玉妹刚下火车,还没吃晚饭,就说道:“这屋子装不下许多人,看见你平安无事我就知感主了,我先带着你弟妹们回去,待两天再过来。”说罢就站起身来,玉妹扶着奶奶送至到大门外,聊二婶见吴文英未跟着出来就小声对玉妹说道:“临走之前,还是去看看你那不争气的老子,他毕竟是你的生身之父,何况他现在也知道没对你尽到父亲的责任,这趟回来,你妈因给你准备行装借的钱,也许刚还清,她一个人过日子也怪可怜的,这往返车费就让你爸爸出了吧,这回你听我的,不要再为难你妈了。再说,这几个月你没去看那可怜的妹妹,她可是每天嘴里喊着,姐姐你抱我!”
玉妹见奶奶说到玉葵,顿时心中就如万箭穿心,胸口格外刺痛,暗想,我小小年纪出京去闯世界,难道只是为了自己有口饭吃,就抛下父母和妹妹不管不顾了吗?不是的,我要先学会养活自己,再长本事养家糊口。这目前,万里长征才迈开第一步,是福是祸都是未知,就算是自己有雄心壮志,想承担起为国为家的责任和爱心,还要靠神明的安排,我的命运自己做得了主吗?
想到玉葵,玉妹就有了血脉相连的件件往事的回忆,脑海里重现了肌肤胜雪,小头小脑,眉似柳叶,杏眼半眯,樱桃小口,高粱柔鼻,如若能下地行走,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绝尘的小女孩儿!难怪姥姥家孙外孙十几个,唯独喜爱玉葵。看见玉葵,姥姥竟然可以目不转睛连连盯住许久不嫌眼累,称奇高赞造化,自己生的平俗文英,竟然如此得到上天神明恩赐给予了貌美如画的外孙女,那玉妹比起玉葵就是天地之别,玉妹是常人,玉葵是天女。
可惜天不尽如人意,再想到三岁后的玉葵玉足笔直,如跳芭蕾,不能站立,大小便亦不会表达,每次代谢后玉体便陷入污秽之中。玉妹每天中午放学,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书包先替妹妹把那金黄秽物,从她那胜雪娇嫩的玉体上清洗干净,绝美的玉葵代谢物一样是恶臭的,每次清洗都熏得玉妹快要窒息。原来自发现玉葵身体发生了质变,就连最爱她的父亲也由爱生恨,每次见到玉葵黄白相兼,就会不耐烦起来,勃然大怒,把恶臭的玉葵扔在冰天雪地里,用大头皮靴连连猛踢,那玉葵不会反抗,在雪地里被剥去衣裤,冷水冲洗,还笑颜如花,没有痛苦。想到此,玉妹又顿感心如刀割,泪水夺眶而出。
大年初五,玉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了金家小院,重回到这个自己的出生地又陌生又尴尬。她先进了父亲住的前院小西屋,一推门见玉葵独自坐在床铺上,窗户没开,满屋都是尿骚味儿,好在玉葵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玉妹暗想,一定又是奶奶刚给玉葵换的,那张小脸也洗得格外干净,细嫩的恐怕用高倍显微镜也照不出毛孔来。不知是天生的血缘关系还是自然的条件反射,那玉葵见玉妹进来,咧开小嘴笑道:“姐姐,你抱我!洪湖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