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聊二婶儿洗完锅碗瓢盆就想到前院问问大龙,父女见面都说了些什么?推门进了小西屋,屋内漆黑一片,一股恶臭夹杂着尿骚味儿直令聊二婶儿要窒息,她忙摸到灯绳,开了灯,竟见那玉葵自己抓屎吃,连头发上都是屎尿,连连叹了几口气,自言自语道:“玉葵,你这个有妈生,没妈管的小可怜,又碰上一个不知深浅的老子,这么晚了,自己不吃饭也不知道孩子也会饿吗?哎,连自己的屎都吃得这么香,可见是饿昏了头啦。”
聊二婶儿边说着,边找出大瓦盆,从水缸里舀了几勺凉水,又把暖壶里的开水全倒进盆里,闭住气,脱下玉葵的衣裳,把她一丝不挂地放进热水盆中,从头到脚给玉葵洗干净,又给她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后把屎尿裤洗干净,因知玉葵没吃晚饭,看见桌上放着两个花卷儿,就递了一个给玉葵,又怕她噎着,倒了一杯凉白开水喂她喝了下去。这时炉火已烧旺,聊二婶儿重新把暖水瓶灌满开水,又将铝壶灌满凉水靠在火上。看看马蹄表已是晚上十点钟了,还不见大龙回家,心中十分纳闷,心想,这大龙从来晚上不外出的,就是要出门也要到里院对我交代一声,今天见了玉妹一面如何变了性情?心中虽是十分不安,又不知道何处去找他,只好安顿玉葵睡下,给她盖好棉被,封好炉子关严门进了里院。这一夜睡不踏实,支着耳朵期盼着听到院门的铃响,可是到半夜还听不见动静,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因惦念大龙,就先到前院西屋看个究竟。推开门不见大龙踪影,只好先通开火炉,给玉葵洗完脸,见玉葵没尿床,就忙把着她接出尿,让她坐在床上。心里又急又气,还惦念着里院一家人的早饭,又赶紧回到里院捅开火炉烧上新凉水,正忙得不可开交,忽听院门铃声响,见是两名巡警,一人揪着大龙一只胳膊进来问道:“这是柳大龙家吗?”
聊二婶儿闻声忙走到前院儿,见大龙身上的黑棉袄棉裤已结上冰碴,两腿似乎成了两根冰棍,没有知觉,任由两名警察生拉硬拽的给他拖进了院子。聊二婶儿忙开了小西屋的门,由警察给大龙扶进屋里。警察说道:“有人报警在朝阳区的旷野里发现他不省人事地躺在雪地里,我们叫醒他,他告诉我们家住何处,看他实在不能行动只好用警车给他送回来,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一定是夜晚迷迷糊糊在雪地里走了几十里地,竟从市中心走到了郊区,看来是迷了心窍。您是他的母亲吧,劝导劝导您儿子,别让他干傻事了。”
这里聊二婶儿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巡警,忙从里院把小轩子叫出来,祖孙俩用力脱下小聊爷的大皮靴,见左脚的袜子已是被血渍粘连脱不下来,聊二婶儿只好用温凉水倒在袜子上企图化开血冰碴,但也无济于事,只好顺势慢慢剥离,结果不但是袜子脱了下来,脱下来的还有齐刷刷冻掉的两根脚趾。那聊二婶儿心中如被千刀万剐一般,此时真有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绝望,一阵头晕目眩后,定下神来,忙叫小轩子去街上的药店买瓶云南白药,再买一卷绷带。那小聊爷只是昏昏大睡全然不觉痛苦。
聊二婶儿被大儿子折腾得筋疲力尽,又想到大孙女玉妹今天就离京,看看马蹄表还有两个钟头,就对小轩子说:“过会儿你们几个兄妹跟我送你姐姐到火车站,千万别提你大伯掉脚趾的事。你姐姐表面坚强,实际上最是心重,这家里的乌七八糟就让奶奶我一人承担了吧,你姐姐的命虽是苦些,身累就别让她心累了。”
玉妹此次离京未惊动亲朋好友,只是奶奶带着五个堂弟妹和母亲相送。那玉妹想到此行就真不知何年何月再能回家,心中顿有了一种割舍不下的情愫,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聊二婶儿见状更是勾起万般无奈的绝望,老泪纵横。倒是吴文英说道:“这回玉妹知道深浅了,可谁能再有本事把你拉回北京来?真是销户口容易,上户口难,今后一切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玉妹哽咽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虽是舍不得你们,但我不后悔,好歹我都要去自食其力的活着。”
聊二婶儿看见从车厢窗口探出的那张满面泪痕稚气的脸,说道:“算到今天你才十五周岁过了几个月呀!怎么让我放心的下?”
火车再一次响起了汽笛,玉妹呜呜大哭起来。她探出头,看见奶奶被堂弟揪着,险些昏倒在地上。
单说玉妹随着新结识的两位高年级插队学生黎佳玉和邹红云再乘离京火车返回农村,一路上黎佳玉因知自己不会在村里久留,不似初离京时那般泪光闪闪,梨花带雨。那邹红云的娃娃脸始终保持笑眯眯的模样,见到玉妹泪流不止,说道:“小孩儿,怕了吧?销了北京户口到农村插队,是决定了一辈子的命运,可不是三岁的儿童过家家玩儿那样简单,更不能一时心血来潮,你要是心里没有长远的吃苦准备,今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玉妹忙止住泪水,解释道:“我明白,倒退是没有出路的!我更不会后悔,只是有些舍不得奶奶她们,但我又知道她们没有能力帮我,我是做好了活着干,死了算的准备。”
三位女学生重新回到余大爷院里,收拾好房间,准备踏下心来务农。谁知回来的第三天,县里就又派车来接黎佳玉,这回可不是教三五天跳舞那么临时,县委正式下了调令,调黎佳玉到县人民广播电台做播音员工作。黎佳玉的调令对她本人并不感到惊喜,一是教跳舞期间,她已被县委领导看好并给予了暗示。二则,不是文革运动,她本是要上北京大学深造的,至于大学毕业后干什么,那她的目标就是几大部和国务院,她的父母都是国家的部级干部,后来者居上的逻辑,她应该最次可以在文化部任职吧。现在到县级的广播电台根本没满足她的远大理想,不过所有的应届毕业生都要在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她能被推荐到广播电台去当播音员,尽管是在最低级别的县城里,但比起在农村劳作的女同学,她可以确保自己的花容不被烈日摧残,自己的知识水平即可在众人面前有的放矢的发挥。原有的不知足和对县级的不屑一顾,都因看在眼前的女知青而心理得到了平衡。
那黎佳玉心态平和的整理行装,这次是彻底的离开永东村,好在村里的人她并不认识几个,倒是她的艳名传遍全村的每个角落。村民们本来就觉她是下界的天女,留在村里倒是咄咄怪事,去县城工作也还是委屈了这位花容月貌。如此,在众目睽睽的村民和同学们艳羡的眼光下登上来接她的县委专用的吉普车,她还是满足了那喜欢被人众星捧月的虚荣心。
邹红云紧紧握着柳玉妹的手,柳玉妹感觉到邹红云心里的紧张,虽然邹红云一言不发,但柳玉妹心里明白,黎佳玉的被上调暗示了一个信息,虽然都是北京知青,命运将会有天壤之别,优胜劣汰,物竟天择,不怕每个学生都留在农村,只怕留下的学生被村民小看是最没出息,是被社会潮流淘汰下的,才会滞留在农村里。农村就是落后贫穷的代称。至于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在农村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必将因知青被社会选择后四分五裂,而失去对这条指示的信赖。